四季夫人的腳步滯在墨秋閣前,靜凝了她片刻才道:「進屋裡再說。」
一進屋,四季夫人見善若水斟水的動作,連忙揚了揚手中的帕子。「別給我倒菊水了,我喝不慣。」
「那若水幫你沖杯香片?」
「成了,這粗活留給下人去做,你只要好生給我保養好這雙白嫩的小手,就夠了。」
雪白皓腕滯下動作,善若水順從地在四季夫人對面坐下。
「你這麼聰明,自然明白今天娘要同你說什麼。」
她微頷首,也不迂迴地開口。「在這之前,若水想請娘代我送『菊香柬』。」
似乎沒料到善若水會這麼直接了當,四季夫人猩紅的薄唇張得好大。「你看上哪家公子了?」
許是對秋美人期望頗高,在四季樓裡秋美人同四季夫人有個不成文的協議——善若水有權發柬帖給心儀的男子,目的是通知對方勿錯過秋美人「擷菊日」。
價高者可與秋美人共渡良宵。
若雙方情投意合,有意為秋美人贖身者,也可在同一日與四季夫人商議聘金。
「豫親王府騰鐸貝勒。」瑕白的臉龐沁著暈紅,善若水說得篤定。
「騰鐸貝勒?」四季夫人猛揮著手中的帕子,好半晌她才壓下心中的詫異問。「是被封為鎮國將軍,官拜一品,被皇帝極為看重的騰鐸貝勒?」
四季夫人吃驚的表情真叫她玩味不已。「自開朝以來,並沒規定青樓女子不能嫁達官貴人的任何條例,不是嗎?」
「不是娘潑你冷水,這鎮國將軍來頭不小吶!」
「若水知道。」藏在袖下的小手輕握成拳,她的語氣有說不出的堅定。
四季夫人見她堅定的模樣,詫異地頻拍胸脯順氣外,還逕自倒了杯味道極怪的菊水,為自己壓壓驚。
打從她認識善若水這娃兒以來,她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柔弱模樣,只要給她書,她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說話。
而現下,善若水竟同她說,她想嫁全京城最優秀的男子?
這……讓她怎能不頭痛吶!
震驚過後,四季夫人深吸了口氣,話如連炮地一個逕地朝善若水猛發。「你們見過?幾時?將軍喜歡你?」
「娘,您就給我這一次機會。」凝著四季夫人已有年歲的臉龐,她溫軟的嗓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四季夫人見她心意已定,只得道:「好!娘就給你這一次機會,倘若騰鐸不願擷菊,那你得同其他姑娘一樣,照著四季樓的規矩來走,知道嗎?」
正所謂姑娘愛俏,鴇娘愛鈔,只要她的秋美人可以讓她賺進大把銀票,她倒也不干涉她看上什麼樣的人。
若善若水真能攀上這一門親事,四季樓的名聲必會水漲船高,日後想賺進大把銀兩應該也非難事。
若不成功,依善若水的才學與容貌,也不怕無人擷菊。
捏來算去都是賺錢的生意,她也沒理由拒絕善若水的請求。
善若水細細將四季夫人算計打量的神色納入眼底,幽黑眸中的堅決更熾。
她與騰鐸是雲泥之配也好,是門不當戶不對也罷,這些年來她潔身自愛,自然有追求真愛的權利。
她要自己的未來,掌控在自己手裡!
第三章
春日的清晨霧氣寒涼,即便雞鳴已宣告時辰,但東方絳紫色的靄靄天幕依舊透著股沁冷的氣息。
在迷濛的霧色當中,一抹矯健的身影手持銀槍,動作疾如電馳。
招連招、式連式,在男子靈巧的手腕翻動之下,極具彈性的長槍神速地甩動猶如竄天雲龍,在仍昏暗的天光中,閃出一道熾人的迅光。
片刻後騰鐸定身,彈至騰空的銀槍落於足背,他往後仰腰、氣落足尖,長腿一抬,被踢動槍尾的銀槍迅即地往身後的標靶直竄而去。
當耳畔落入銀槍中靶及餘勁促使槍身懸空晃彈的聲響,他輕勾唇,收回沉穩剛猛的氣勢,緊接著取起架上長劍,準備再舞。
「大將軍,您是準備將我釘在靶上嗎?」翔韞驚魂未定地嚥了嚥口水,調侃的聲音裡有著幽幽怨氣。
翔韞的腳步初定,方纔那正中靶心的銀槍,僅咫尺之距由他俊俏的斯文臉龐迅速掠過。
「可惜,失了準頭,沒能如你願。」騰鐸旋身甩開圈於頸上的長辮,佈滿汗水的剛毅臉龐在稍顯凌亂的髮絲下,加深了幾分不羈與狂傲。
「呸、呸……我怎麼會同你這沒良心的當拜把兄弟。」看著騰鐸裸著精壯的上半身,身下僅著黑褲、套著功夫馬靴,他忍不住問。「脫個精光,不冷嗎?」
為了邀好友到龍升樓吃早茶,翔韞特地起了個大早,誰知這三月清晨霧氣帶著些許涼意。他還打算輒回套件夾袍,卻怕被好友取笑到顏面無光,只得咬著牙迎著沁涼的風,走這一段路。
「我現在熱得很。」耍了近一個時辰的槍,騰鐸顯得精神抖擻。
自討沒趣地摸了摸俊挺的鼻,他沒本事同騰鐸計較,只得趕緊轉移了話題。「梳洗一下,咱們上龍升樓吃早茶。」
「一大早,貝勒爺雅興不減。」
翔韞聳了聳寬肩說得陶醉。「享用美食也是人間一大樂事。」
「不去了,晚一些我還得進宮同傅恆大人商議軍事。」騰鐸拎起置在木架上的帕子,拭去臉上及身上的汗水。
似乎早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翔韞哀聲歎道,索性耍賴道:「我要上龍升樓吃早茶!」
「你得這張刁嘴可得改改,留下來用廚子的早膳,要不走人。」騰鐸沒好氣地賞了他一記拐子,下手毫不留情。
「噢!」這一記拐子成功地讓翔韞吞下哀歎,失落的玉色俊顏也在瞬間皺苦。
騰鐸揚起俊眉,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後逕自往前走。
氣急敗壞地瞪著騰鐸的背影,翔韞敏銳的眼角捕捉到一抹纖雅身影,立刻報復性地揚聲道:「玥兒,韞哥哥陪你用早膳。」
「不要!」騰玥一瞧見他,很不客氣的拒絕。
「什麼不要,這怪丫頭,病了一場就怪裡怪氣的,以前咱們的感情可好……唉呀!怎麼我愈說你走愈快……」
雖與兩人隔著些許距離,但騰鐸耳底落入翔韞的話,仍是管不住地一怔。
騰玥在大病前的確很黏翔韞且個性活潑開朗,但病癒後一切都不同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的性格大變?
緩著腳步,他百思不得其解,神色因為這事沉凝了數分。
或許他該利用這段期間,好好問問小妹在養病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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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用完早膳,騰鐸便發現寢房的圓檀上放了張柬帖及一隻食盒。
柬帖是樸雅的秋菊色,食盒是油面黑檀木上繪有一朵黃色延壽花……騰鐸忖思了片刻,眸光轉向管事問。「這些是誰送來的?」
「回爺,這帖子是四季樓的四季夫人親自送來的。」
「四季樓?」他大感不解地再問。「她有說什麼嗎?」
管事當然知道四季樓是妓院,表情有些窘困地道:「四季夫人只說『擷菊日』恭候爺大駕。」
騰鐸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先下去吧!這事你處理的很好。」
他該慶幸俐落的管事沒讓四季夫人進府,否則這事傳入老福晉耳底,可就不好收拾了。
管事見主子緊繃的神情,誠惶誠恐地不敢多言,一回完話,人便趕緊退下。
待管事離開後,翔韞一瞧見秋香色的典雅柬帖上的落款,低聲詢問。「你去四季樓找秋美人了?」
「沒有!」雙手反背,騰鐸徐緩的嗓音隱著一絲悶。
「沒有?」翔韞挑高著眉,揚高的語調帶著幾分狐疑。「這是秋美人的『菊香柬』,你和人家沒有什麼,姑娘作啥送帖子給你?」
壓下胸中突生的莫名鼓動,他正色開口,剛毅的表情甚是嚴肅。「我與她僅片面之緣,就頤明湖畔那一回。」騰鐸被動地打開柬帖,只見秋菊色的紙張什麼都沒有,只寫了一首詩及『擷菊日』的時間,沉峻的面容有著思索的意味。
見他突然成了石化的雕像,翔韞不懷好意地欺向騰鐸,偷偷覷著帖上的字後,緩緩地吟詠——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斯今兮。
摽有梅,煩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耳底迴盪著翔韞的嗓音,騰鐸頭痛地揉著眉心,鷹展濃眉頓時糾結成團。
他絕對識字,只是自從學會讀書認字後便再也不碰書冊。
一來他的心思只著重在如何增進武藝之上;二來這千百年來文人雅士流傳下來的詩詞歌賦,對眼中只有武藝的他而言,是風花雪月的無病呻吟。
依翔韞吟詠的表情看來,他相信,詩的涵義絕對不簡單。
暗歎了口氣,他知道,只要有翔韞這書獃子在,想裝傻充愣,當作壓根沒收到「菊香柬」是不可能的。
「這首詩是出自詩經的『摽有梅』,秋美人果然名不虛傳,好字!」不似騰鐸的不為所動,翔韞眼底落入善若水俊秀雅致的字體,不由得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