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鐸唇角揚起了抹淺弧,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這秋美人也忒是奇怪,平白無故寫詩給我做什麼?」
他問得隨性,並不是十分在意是否可以得到答案。
早知道好友會有此反應,翔韞晃頭歎了口氣,鄙夷的眼神似乎說明著他此刻的心情。
「這首詩的意思是——有心追求我的人,趕快趁今兒的好時辰,要了我……嘖、嘖,姑娘都擺名了願托喬木之心,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那大膽的詞彙讓騰鐸渾身一震,整張剛毅的臉龐籠罩在陰鬱當中。
翔韞問得忐忑。「你……不喜歡?」
「我為什麼要喜歡?」騰鐸迎向他玩味的表情,黑眸中閃過一絲陰騺反問。
雙眸蕩著晶燦的眸光,翔韞誇張地嚷道:「大將軍,您開什麼玩笑,這秋美人可是四季樓四藝花娘之一耶!」
騰鐸瞧著他唱作俱佳的誇張神情,忍俊不禁地軟了語調。「就算納妾也不該選青樓女子。」
「唉!這話說回來,人人都知曉,四藝花娘皆是清倌,如果能把這才高八斗的秋美人娶回來,當你的內諳達,填填你肚子裡的墨水,應該不錯。」他撇撇嘴嗤笑一聲,不知死活地給了建議。
「內諳達?你這比喻是侮辱人了,再說這話若讓我額娘聽見,不把你踢出豫親王府才怪。」
已逝的阿瑪風流韻事不斷,最誇張的一次是偕妓上戰場,在他死後幾年,仍有不少女子上門尋夫。老福晉為此不堪其擾,不時無刻對唯一的兒子循循善誘,希望他不要步上亡夫的後塵。
翔韞聞言,連忙摀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大放厥詞。
「你喜歡就送你吧!」騰鐸滿意地微勾唇,順手將「菊香柬」遞給他。
「啐!我翔韞天資聰穎、文采非凡,要娶就娶個武娘子還比較實際些。」
「武娘子?」騰鐸朗聲笑出。「你這文書生真娶了個武娘子,依你這性子,怕是三天兩頭被修理得鼻青臉腫。」
翔韞俊逸的臉龐當場垮了下來。「要說我也是京城裡閨女們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呢!」
他邊咕噥著邊打開食盒,一瞧見賣相極佳的圓酥餅,便忍不住拿了一個送入口中。「好吃!有菊花的香味——」話一落,他露出尷尬的笑容。「呵!這是秋美人給你的愛心甜點,貪嘴了,見諒吶!」
「全給你吧!我要進宮了。」拿起補服,騰鐸不為所動地開口。
「這是姑娘的愛心,至少賞個臉吃一口唄!」
騰鐸蹙起眉冷聲道:「我不愛甜食——」
翔韞不怕死地趁機塞了一個進他的嘴裡,然後才大方地捧著食盒迅速逃到門旁。「不准吐出來,我找你家妹子泡茶去!」
「這該死的傢伙!」騰鐸肅著臉,想張口吐掉口中的酥餅時,甜而不膩的餅已在不知覺中在他的口中緩緩化開,並隨著唾沫滑入喉間。
殘留在唇齒間的淡淡菊香緩緩沁入胸口,悸動莫名地腦中映入善若水雅致的面容。頓時騰鐸心裡興起了一股全然陌生、難以形容的心情。
騰鐸強迫自己拉回不其然落在她身上的思緒,矛盾的思緒跟著緩緩淌洩。
他不懂,兩人僅片緣之緣,為什麼善若水會差人送「菊香柬」給他?
她貪的是什麼?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或將軍夫人的頭銜?
騰鐸微勾起唇,為臆測一名青樓女子的想法感到可笑。
思緒方掠過,他換上補服,出門前順手揉掉桌案上那張「菊香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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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菊日當天——
從昨夜開始,善若水的思緒都是昏昏沉沉、模模糊糊的。
四季夫人一見她憔悴的模樣,連忙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對著房中的小丫鬟大嚷著。「唉呀!你們這些小丫頭一個逕杵在那裡做啥?動作麻利些,快點伺候姑娘喝藥、換衣裳!」
瞧著為了「擷菊日」聚滿一屋子的丫鬟,善若水嘴角揚起無奈的淡笑,水般的眸子盛著淡淡哀傷。「娘,我剛喝了藥,再讓我躺一下就好了。」
也許是剛喝藥的關係,她整個身子酥軟得使不上力氣。
「我的好姑娘、心肝肉啊!你可千萬別在今天這個大日子給我出岔子吶!」
四季夫人猩紅色的嘴似甫被抓上岸的魚,驚駭地在她眼前一張一合著。
「若水知道,今日是我的『擷菊日』……」
四季夫人滿意地頷首。「娘知道你懂事,只不過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跟你敞明著說,今天不管大將軍到不到,『擷菊日』定是不能取消了。」
只要擷菊日準時舉行,依秋美人才高八斗、貌美如花的美麗容顏,她倒是不怕無人擷菊。
只可惜這秋美人死腦筋,自從知道騰鐸當日並未親自接「菊香柬」後心裡便不歡喜。她這病,說不準是教悶鬱的情緒給激出來的。
「若水知道,再歇一會兒就會起身讓丫鬟幫我打扮得美美的。」善若水柔順低吟著。
她知道,四季夫人已看穿她的心思。
的確,她的心思是為騰鐸起起落落,雖然他沒差人退回她的「菊香柬」,但騰鐸這個舉動,讓她已生芥蒂的心,多了點落寞與忐忑。
她沒把握,這與她僅有片面之緣的男子是否能成為她的救贖者……
四季夫人看著她重新蜷回榻上的單薄身影,輕斥著丫鬟退出墨香閣。
「好,娘不吵你,讓你好好歇著,晚些娘再來喚你。」四季夫人話一說完,似又不放心地扭過頭問。「對了,上回拿給你的《馭夫有術》熟記了沒?」
自從專屬於她的擷菊日全確定後,指導她書畫的大師傅來的時間少了,反之,改由另一個師傅傳授姑娘們百般淫巧技藝。
也唯獨在這賣肉之處,才能把這種羞人事兒,在眾人面前敞明著說。
師傅鉅細靡遺的大膽詞兒和肢體動作,常讓仍是黃花閨女的姑娘們羞得臉兒嫣紅。
而她幸運些,在師傅教習間裝暈了幾次後,四季夫人索性請師傅找了些坊間繪有圖式的禁書讓她自己研讀。
「全記著了。」粉頰染上紅暈,她答得含糊。
「我想也是,你這麼聰明,說不準把繪在書裡的花招全記在腦袋裡了。」四季夫人笑得花枝亂顫。「娘不吵你了,你歇著吧!」
待耳畔傳來合門的聲響,善若水捉著錦被的柔荑無言地收得更緊。
腦中浮現的是書冊裡一幅幅大膽的魚水之歡……
她不安地緊閉著眸,不想今晚、不想、不想……她深吸了口氣,緩了緩紊亂的吐息,強迫腦子別再胡思亂想。
「他會來的……」定了思緒,善若水用極輕極輕的嗓音,樂觀地對著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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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為蔚藍的天空染上溫暖的金色光澤,粉橘色的夕陽落在青石板道上,為將臨的夜晚揉進一些溫柔的氣息。
又到用晚膳的時間了!騰鐸看了看天色,沒想到這些日子頻頻與傅恆大人議論軍事的狀況下,他們還是有辦法耗去這麼長的時間。
見王府大街上的酒館裡一派熱鬧的光景,他索性也進入酒館,叫了些簡單的酒菜當晚膳來打發。
待小二一領他坐下,耳底不其然地落入周旁的耳語——
「聽說今個是四季樓秋美人的擷菊日,不知道這朵京城名花,花落誰家吶!」
「啐!你沒聽說這秋美人已經發了『菊香柬』,重頭戲就在這收到『菊香柬』的正主兒身上啦!」
騰鐸斂下眉,感覺到心因為這些耳語,管不住地在胸口怦動著。
「真的假的……」
「這名花早有主,怎麼那些官達貴人、公子爺兒還一個個捧著金元寶,湧進四季樓?」
滔滔耳語落入騰鐸耳底,隨著身旁酒客的笑談,他那益發緊繃的剛毅臉龐,嚇得為他送上酒菜的店小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聽四季夫人說,倘若收到『菊香柬』的男子無心擷菊,那秋美人的擷菊日,還是開放讓恩客競價,價高者,得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價高者,得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價高者,得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耳畔回著對方狎笑嘲弄的話語,騰鐸竟因為這句話,胸口竟沉窒地無法呼吸。
秋美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個青樓女子,他不該因為一張該死的菊香柬,就左右了他對她的感覺……
偏偏,這異樣的情緒卻自有想法似地,一個逕地落在善若水身上。
腦中掠過的是他在頤明湖畔邊遇到善若水的情形。
雖然善若水與他僅片面之緣,但她蒼白柔美的模樣竟深刻烙在腦中,讓他管不住地為她的未來酌量,那麼單薄的纖雅身形,能有體力承受這賣笑追歡的日子嗎?
身旁的酒客沒發現騰鐸益發鐵青的臉色,仍高談闊論著——
「不過這也好,一旦秋美人這銷魂人兒開了苞,說不準改日也可以輪到咱們風流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