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爺看不起羊大任,也看不起青樓女子。這是事實,但蘭姨聽了,立刻像被針刺中,笑容迅速消逝。
「看不起?你以為黃鶯樓是什麼地方,可以讓你隨意看中個姑娘,就選回家去?」蘭姨到這時才拉下臉來,「羊公子,別再癡心妄想我們小玉了。你有本事,拿大錢來贖她;要不然,有閒時來聽她唱唱曲兒,自然很歡迎。但若要再胡說什麼求親的事兒,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三言兩語利落說完,蘭姨把呆若木雞的羊大任拋下,自顧自出去了。
好半晌,丫頭碧青才又奉命進來,臉色為難地囁嚅著,要送羊大任出門。
竟是在趕他了。他茫然地跟著碧青走出去,一路上不少來尋歡的客人從他身邊經過,個個都是衣飾華麗的貴客。跟他們一比,羊大任真的寒酸透了。
但想起她乖乖依偎在懷裡的嬌媚甜蜜,心底像是被燒了一個大洞。
「碧青姑娘,我還是想見小玉一面——」
碧青其實跟羊大任差不多年紀,卻比他世故成熟不知多少,此刻用無比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如此斯文又書卷氣的俊朗男子,實在是個好對象,只可惜,藍小玉不是他的良伴。
「羊公子,你還是……唉,下回,找個普通點的姑娘吧。別再到青樓流連了,這兒不適合你。」終於,碧青開口了,苦口婆心地勸道:「小玉……不是能娶回家相夫教子、照料你生活的尋常女子。」
「也許小玉不是這樣想的。」他還在堅持。「讓我見她一面。如果在這兒不方便,可否還請碧青姑娘幫忙傳話,今夜,我會在盤子胡同外頭的大樹下等她——」
碧青臉色大變,連忙噓了一聲,神情嚴重地制止,「羊公子,千萬別再這樣說了!小玉又被發現私下跟你會面,我還幫忙的話,蘭姨會、會、會……」
嚇得都結巴了。她知道蘭姨不是說笑的,要是又被發現一次,小玉會怎麼樣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可就完蛋了啊!
「今夜不成,那就明日、後日,我總要等到她——」
「別再多說了,羊公子,我擔當不起。您還是快點走吧!」碧青猛搖頭又甩手,嚇得不敢多說,面無人色的把他送出了門。
站在華燈初上的黃鶯樓門口,鶯聲燕語的笑談聲不時傳來,夜未央,正是河畔煙花區正熱鬧時,他一個人站在門口,卻是無比的焦急和煩躁。
就這樣嗎?就這樣要放棄?
羊大任握緊了拳。
第5章(1)
羊大任真是給逼到了絕處。本來以為一切都沒問題的,沒想到困難重重,最後的期望全在萬能姊夫身上,急如星火的派人送信到金陵,卻正好遇上他姊姊臨盆,姊夫雁永湛一時無法脫身上京來,陰錯陽差,竟先托了七王爺。
七王爺越老脾氣越大,接到消息之後,把羊大任抓去問了個究竟。聽完,果然不出所料,氣得拍桌大罵:「你這個蠢貨,居然誰不招惹,去招惹青樓女子,還想娶回家?!你有無聽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話?」
「小玉姑娘只是單純的歌伎——」
「你下句是不是要說她賣藝不賣身?」七王爺冷笑,一雙濃眉打了個結。「所有的青樓女子都這麼說,這鬼話你也相信?她們不是不賣,是價錢還談不攏。只要出得起,誰都能買。你懂不懂?」
想到蘭姨豎起一根食指,睥睨看著他的模樣,羊大任又是一陣惡寒。
「我……」氣勢弱了。
「你你你,你什麼你?好好一個讀書人,去惹妓女做什麼?蠢貨!」七王爺罵聲響徹屋內,「來了京城,就自以為是公子哥兒了嗎?你不過是個窮教書匠的兒子,還是孤兒!你想靠著姊姊嫁入王侯人家,就學那些紈褲子弟荒淫揮霍?你憑什麼?你姊夫還幫著你胡鬧,簡直是莫名其妙!腦袋全進水了!」
一頓臭罵,惹得下人都在外面探頭探腦。羊大任給罵得臉上發燒,白淨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還好,當日隨後,報喜訊的人來了。好事兒全擠在同一天。
先是金陵派來的信差,帶來了六王爺府添了男丁的好消息;羊大任成了舅舅了。再來,靠近正午時,則是吏部來的好消息——羊大任順利通過銓試,已經正式脫離了平民的身份,要當官了!
這些喜訊,總算讓七王爺的面色稍霽,本來還想狂罵一輪的,也就算了。當下吩咐廚房備酒菜,破天荒地留羊大任下來吃飯。
「算你還有點本事,你姊肚皮也夠爭氣。」七王爺悻悻然道。
順利考上的喜悅、姊姊順產的消息都無法撫平羊大任的心情,他還是掛念著小玉姑娘,依然不死心。
七王爺席間見他依然神思不屬的樣子,就知道他還在想那個歌女,簡直像是中了蠱惑似的。
青樓女子便有如此魅力,也怪不得涉世未深的羊大任如此沉迷。七王爺薑是老的辣,對於阻撓小輩婚事,他可是挺得心應手的。當下雖在吃飯喝酒,卻皺起了眉,開始苦思起良策來。
「七王爺,這段時間來,要多謝您的照顧。」羊大任舉起酒杯。
七王爺一揮手,「不用謝,我也只是受人之托。你那姊夫……專給人找麻煩的。」
雁永湛確實是個麻煩人物,要是讓他上京來處理這事,照他寵老婆又愛屋及烏的情況看來,鐵定會任著小舅子羊大任胡鬧;加上雁永湛乃至於金陵六王府有的是銀子,煙花女子獅子大開口起來,說不定就真的給狠敲一筆。
沒這回事!有他精明能幹的七王爺在這兒,誰也別想佔了便宜去!
當下他打定主意,一面斜眼冷睨著羊大任,看得羊大任心裡發毛之際,才慢吞吞問道:「吏部要你何時去報到?」
「說是十五號之前——」
「別拖到那麼晚了,趕明兒個就去一趟。自己的前途得巴結點,快快分發了上任去,也省得在這兒打擾人。」
「是。」羊大任汗顏。「我明天就去。不過,關於——」
七王爺沒讓他說完。「什麼雜念都先拋開,你先把任官的事兒搞定再說!男子漢大丈夫的,別婆婆媽媽老在想風花雪月!」
羊大任不再多說,吃完飯之後,藉故要回去整理書籍行囊,卻是趁著夜色又溜了出去,到黃鶯樓後頭他們常偷偷碰面的胡同口,等候佳人。
他相信碧青姑娘會告訴小玉的,小玉會知道他在等她。今日、明日、後日……一直要等到她才罷休。
七王爺自然知道他溜出去了,但沒有發作,也沒有派人去抓他回來,因為七王爺這晚上也挺忙的,有諸多事情要盡快處理。
兵分兩路,一是派信差連夜送信到吏部尚書府,要簡尚書立刻發銓敘令,兩天之內就要把羊大任送出京城去當地方官;另一方面,則是整裝更衣,帶著幾名家丁護衛,親自前往河邊黃鶯樓。
不但要預防夜長夢多,還要釜底抽薪。七王爺可是下定了決心,一定得幫羊大任把這爛桃花給斬乾淨!
來到黃鶯樓,大剌剌的登門踏戶,七王爺往最正中的大廳一坐,傲然命令:「當家的在哪裡,叫來見我。」
誰都知道這位正是鼎鼎大名的七王爺,丫頭們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去通報了蘭姨。不消片刻,盛裝打扮、風韻猶存的蘭姨便出現了。
一見面,大廳裡氣氛便有幾分凝結。蘭姨擺出招呼貴客的慇勤笑臉,卻有點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七王爺大駕光臨,真是難得極了。」
「好久不見了。」七王爺也一樣皮笑肉不笑,冷冷道。
就這麼一句,機靈的丫頭們都聽得出來——這兩人,一定有過節!
「王爺貴人踏賤地,可有什麼指教?」蘭姨親自接過酒壺,幫七王爺斟了一杯酒,奉了上去,「請先喝杯酒,坐下來談吧。」
「免了,我不是來飲酒作樂的。」
七王爺手一揮,後頭跟著的家丁便把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擱在桌上,解開,露出了裡頭包著的金元寶,映著燭光,閃著刺眼的光芒。眾人看得都傻了。
除了蘭姨。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這兒是五百兩。」七王爺指著閃亮亮的元寶,頤指氣使道:「我有個小輩羊大任,人很蠢,不曉得怎麼會給你們黃鶯樓的姑娘給纏上了。他還有大好前途,不容斷送在煙花巷裡,這錢你拿去,把那纏人的歌女嫁掉、送走、賣去當丫頭……隨便你怎麼處理,總之,別讓羊大任再見到她。」
此話一出,廳內一陣寂靜,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如此霸道蠻橫口吻,還真只有王爺說得出口。
「王爺老毛病又犯了。」半晌,還是蘭姨打破沉寂,她掩嘴輕笑,「這世上彷彿沒有您買不到的東西呢。」
七王爺傲然道:「不是我,是銀子。這世上沒有銀子買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