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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刺眼的灼白光線投射在眼簾上,陌生的氣味刺激著嗅覺,溫暖的枕被像雲絮般柔軟得將梁尋音包圍。
這裡是天堂嗎?突然間,她有些捨不得睜開眼睛,持續飄進鼻端的是她從未在家裡聞過的火腿與煎蛋香味。
茫然眨著大眼盯著陌生的天花板,梁尋音用五分鐘的時間,才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想起自己身置何處。
她竟睡著了?!緩緩起身,發現自己一整夜都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以致於現在全身骨頭都酸痛得要命。
一天一夜沒有換的衣服像鹹菜乾一樣掛在她身上,彷彿還可以嗅到上頭隱約飄來像是隔夜菜的味道。
衣櫥裡也有你的衣服!
突然間,她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話。於是她動作艱難地下了床,謹慎傾聽著門外的動靜,廚房裡隱約傳來鍋鏟的聲音。打開衣櫥,裡面從睡衣、家居服、外出服一應俱全,清一色都是粉色系,甚至連內衣褲都有,上面竟還有可愛的小碎花。
她愣住了,一時忘了該怎麼反應。這是那個男人買的?她困窘得漲紅了臉,閉眼隨手抓了套內衣褲跟衣服就衝進浴室。
仔細將全身上下洗乾淨,換上新的內衣褲跟衣服,鏡子裡的她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短髮,一雙大眼看起來憂鬱而茫然。
摸了摸身上俏麗可愛的粉紅色衣服,她幾乎不曾穿過這種青春亮麗的顏色,尤其對一個剛失去媽媽的人,這更是一種不該在身上出現的顏色。
突然間,眼前一大片鮮紅逐漸掩蓋她的視線,她像是觸痛了不願回想的記憶,用力甩頭趕忙想離開浴室,然而站在房門邊遲疑許久,她才終於伸出手悄悄把門打開一條小縫。
門外一片寂靜,鍋鏟的聲音停止,只剩下荷包蛋跟火腿的味道繚繞鼻間,突然間,肚子竟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活像要闖進龍潭虎穴似的,她左右張望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但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與騷動,因為屋子裡沒有半個人——除了她以外。
餐桌上擱著一份微溫的美式早餐與牛奶,看樣子應該是他特地做給她吃的,敵不過發出抗議聲的肚子,她終究還是坐下來享用。
這是那個男人做的嗎?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進廚房的人啊!
梁尋音打量盤子裡的三明治猶豫半天,才終於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咬了一口。
還來不及將嘴裡的三明治嚥下,她迫不及待又急忙咬上一大口——這三明治好吃到讓人難以置信,她一下子就將三明治吃得乾乾淨淨。
之後很自動地將碟子、杯子拿到廚房洗乾淨,這種事她在家裡做得很習慣了。
偌大的屋裡空無一人,無所事事的梁尋音宛如遊魂,在寂靜的屋子裡飄蕩著。
他的家很大、很簡潔,空蕩蕩得彷彿一座空城——一如他的行事風格,敏捷而有效率,卻沒有半絲人氣。
對她而言,她不過是從一座小的監禁房,換到另一座大監禁房罷了!
突然間,她聽到門外傳來雕花大門開啟的聲音,接著是銅製內門。
下意識的,她驚慌地轉頭逃回房間,自從出事以來,她就極度害怕與人接觸。
一個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坐在床上兀自想得出神的梁尋音嚇得彈跳起來。
是他嗎?
「尋音、尋音?你在裡面嗎?」來人出聲喊她的名字,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女人熱情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好像跟她很熟似的,就連她的母親都沒這樣叫過她——眼底閃過一抹黯然,她重新抬頭望著那扇門,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那——我進去囉!」
還來不及反應,房門就突然打開了,一個上班女郎模樣的女人探進頭來。
她驚惶地盯著突然闖入的女人,一手捂在胸口,壓抑著從窗戶逃出去的衝動。
「對不起,你沒出聲我就自己進來了,嚇著你了?」
眼前的女子美麗而耀眼,一襲黑色套裝,一頭大波浪長髮充滿活力的飛揚,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味,眉宇間卻透露著精明幹練。
「你就是尋音吧?我是易先生的私人秘書——艾芸。」她熱情地朝她伸出手。
微微抬起頭,盯著那五隻塗著紅色蔻丹的美麗手指,梁尋音兩手依舊擱在自個兒膝上。
畢竟是見過大場面,艾芸不露痕跡地收回手,轉而熱切地打量她一身的衣服。
「唉呀,你穿這件衣服好看極了,我就知道我沒選錯,這顏色、款式最適合小女生了。」
沉默地聽著,梁尋音這才明白原來衣櫥裡的衣服全是她一手張羅的。
「早餐吃了嗎?易先生特別交代我,問你還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
她不說話,只是拘謹地先點了個頭,然後又搖搖頭算是回答。
愣了一下,艾芸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真有意思。」說著便逕自轉身走進浴室去。
梁尋音悄悄抬起頭盯著她修長窈窕的背影,她很熱情、也很漂亮,如果有機會她絕對有本錢可以去當明星,而不只是個替易先生跑腿、打雜的私人秘書。
走進浴室巡視一圈,看到毛巾架上掛著她清洗好的衣服,正滴滴答答滴著水,艾芸邊走出浴室邊叮嚀她。
「你換下來的衣服放在浴室裡就好了,李媽會替你送到洗衣店,還有——」
「不用了,我自己會洗衣服。」
小小聲冒出來的一句話,讓艾芸打住未說完的話,她驚訝得瞠大眼。
她竟然開口說話了?
好半天,艾芸才找回聲音。「沒關係,這是李媽的工作,讓她去——」
「我可以自己洗。」她抬起頭,以不容商量的堅定眼神打斷她的話。
艾芸訝異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她不是那種會讓人驚艷的女孩,但有一股特有的孤傲與沉穩氣質,身材纖瘦嬌小、五官白淨清秀,尤其是那雙眸——
「艾小姐,你來啦?」操著台灣國語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李媽,你回來啦?」艾芸轉頭,熟稔地朝婦人打招呼,邊替梁尋音介紹。「尋音,這是李媽,易先生的管家,以後她會負責你的三餐跟生活起居。」
約莫五十開外的李媽雖然圓圓胖胖,但看起來倒是非常能幹的樣子。
光看管家跟秘書,就可以看出那男人的嚴謹跟對工作效率的要求。
「是啊,想吃什麼儘管跟我說,你這麼瘦應該要多吃一點。」
「李媽人很熱心,你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李媽。」
「艾小姐,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還有,那個用完的杯盤放著我來洗就好,易先生吩咐我要好好照顧你,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捏——」李媽靦腆地朝艾芸擺擺手。
人一多,梁尋音的戒心又起,緊抿著雙唇不肯再開口。
「唉呀,李媽,尋音大概昨晚沒睡好,我們就讓她再補個眠,況且我也該回事務所了。」艾芸朝李媽暗示的眨眨眼。
「是啊、是啊,我也該去拖地了!」李媽也很快會意地附和道。
於是,心知肚明的兩人很快一前一後地走了,房間裡恢復了原有的寂靜,梁尋音木然坐在床邊,她比誰都清楚即使換了一座精心打造的美麗牢籠,她依然還是得受人看管,即使幾天前與她生命毫無交集的人看似敞開心胸地接納她,但她知道,她依然是別人心中的殺人嫌疑犯。
窗外暖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卻照不進梁尋音心底那片誰也穿不透的黑暗。
望著擱在膝上的手,它曾經握著那把刀,滿手沾著不斷湧出的溫熱鮮血——不由自主的,雙手開始不聽使喚地發抖。
她蜷縮著身子,得緊緊抱住自己才能阻止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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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慎人一如往常的在九點準時進門。
打開門,屋內一片寂靜,玄關的燈投射在柚木櫃上,散發出溫暖的潤澤光芒。
溫暖?這兩個字令他不由自主蹙起眉頭,猜想是李媽臨走前忘了關燈。
脫下外套、掛好鑰匙,一轉身卻看見一個不起眼的身影僵坐在沙發上。
拘謹端坐在沙發上的人兒一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一雙緊緊交握的手洩露了她緊張不安的情緒。
暈黃燈光灑在她的頭髮上,散發出的奇異光澤,竟顯得炫目而耀眼。
原來是她開的燈!這麼晚了,他當然不會以為她是在這打發時間。
走向沙發邊的小人兒,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又像是一種剛綻放的鮮花香味。
「等我有事?」他開口,醇厚的嗓音在靜謐無聲的客廳裡顯得格外低沉。
她低著頭久久沒有答腔,目光定在腳上的白色室內拖鞋上,纖細的雙腳埋在柔軟的白色呢絨裡,一如自己在這裡的角色,渺小得幾乎讓人忘記她的存在。
「若沒事的話,早點休息吧!」他逕自轉身就要回書房,但身後的身影卻依然一動也不動。拉回腳步,他耐住性子再度面對她。「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