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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於媜

  沉默了幾乎有一世紀那麼長,她終於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開口道:「我可不可以回家?」

  她的聲音乾淨而柔軟,像微風輕輕拂過樹梢,讓人有一種溫和平靜的舒服感。

  定定注視著眼前糾纏著憂鬱氣息的身影,他平靜地回答:「不行。」

  沉默許久,她緩緩抬起頭來。「我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毫無心理準備的,易慎人胸口像是被某種東西重擊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被眼前這雙眸給撼動了心扉!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竟有一雙那麼懾人心魂的眼睛,那是一雙他所見過最純淨透明,清澈而深邃的眸。

  兩泓澄淨的湖水,平靜得無波無浪;有時又像是藍天的晴空,深遠遼闊得看不到邊際,可惜裡頭木然得宛如剛遭到野火焚燒過的莽原,只剩槁灰。

  「等到案子審判終結後。」他拉回情緒據實以告。

  仰頭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梁尋音仍不免暗暗倒抽一口氣。

  他好高大、好魁梧——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他。

  一如他低沉醇厚的聲音,他高大結實得簡直像在球場上馳騁的運動員,古銅色的皮膚透露出與文明格格不入的陽剛,卻又被一襲西裝巧妙地收斂起來。

  純然陽剛的臉孔卻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柔化了些許冷硬的線條與嚴肅氣息。

  這麼一個看似粗獷的男人,卻是個一絲不苟,依賴法條與規則維生的律師。

  「我想回學校。」她好半天才從震懾中找回自己的聲音。

  「目前也不能讓你回學校,必須等案子審判終結後。」他一板一眼的回答。

  她低著頭,一頭短髮蓋住大半個清麗的臉龐,從他的高度可以瞥見她衣領下露出的白皙頸子,這讓他突然意識到,她並不是個小孩子,而是個大女孩。

  頓時,他的語氣軟了下來。「抱歉,這是法律程序。」他愛莫能助。

  「我才不管什麼法律程序,讓我離開這裡。」她遽然抬起頭怒喊。

  面對那雙滿是憤怒的清澈雙眸,他卻依舊昂然挺立、不為所動——

  第三章

  「不行。」他堅定地搖搖頭。

  「你沒有權力囚禁我!」她哽咽大喊。

  「我受了委託,有權力決定你的任何事,案子判決前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他當然是受人之托,因為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了,說白一點,他是受雇來監視她的。

  「是誰委託你來當我的保母?」她譏諷地問。

  「跟你母親熟識的人。」他答應過方雲枝絕不透露這件事。

  「是怎樣熟識的人?」她懷疑地看著他。

  「我不能透露委託人的資料。」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可以這麼強硬堅定,完全沒有情緒似的。

  恨恨瞪著他,眼底翻湧著各樣的情緒,突然間,她轉身就往大門跑。

  不到三秒,他即迅速反應過來,幾個大步就輕易在門邊攔住她,像是座幾千海拔的高山擋在她面前。

  「走開,讓我離開這裡!」她大喊著,胸口劇烈起伏。

  「回房去。」他平靜地要求道。

  「我不要!」她想回家。

  但眼前這個男人高大魁梧得像座山,要移動他,除非有奇跡。

  他抿著唇,朝她走近兩步,梁尋音像是被蜜蜂螫到的貓似的,倉皇往後彈退了幾步,繃著嗓子尖嚷。「別過來!」

  「時間很晚了,我們明天再好好談談。」他以疲憊的語氣說道。

  這時,她才發現他眼下多了兩團明顯的陰影,神色也多了分疲憊。

  她愣了一下,但剎那的遲疑,立刻又被一股強大的決心給驅散。

  這根本不關她的事,她何必去替一個意圖囚禁她的人感到於心不忍?無論如何她今天非離開這裡不可!

  被逼急了,梁尋音趁他毫無防備之際,不顧一切地從他身邊閃過,拔腿就往門外沖,眼看著手就要碰到門把,一隻大手突然自背後攔腰將她抱起——

  腳下突然騰空,扣在腰間的大掌展現出驚人的力量,她一時間慌了,雙手、雙腳不住地使勁揮著、踢著,邊氣急敗壞地喊。「放開我,讓我走、讓我走——」

  「不!」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在耳畔響起,竟奇異地勾起她全身一陣戰慄,讓她意識到兩人有多接近。

  她更慌了,掙扎得更厲害,但無論她怎麼抵抗,卻還是逃不開他的鉗制。

  這一刻她才發現他有多強壯,自己有多柔弱。

  雖然手裡掙扎的小人兒滑溜得像條剛從水裡撈起來的魚,卻對他絲毫不構成威脅,他輕鬆地就掌握住她。

  她好小、好輕,身子像是沒有重量似的,唯一只感覺到一種屬於女人的柔軟觸感。

  臉色一沉,他燙著似的火速鬆手,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你太過分了!」她氣急敗壞地嚷著。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滿懷歉意地伸手想扶她一把。

  「別碰我!」她戒備地甩開他的手,遠遠地躲到幾步之外,用受驚的雙眸盯著他,宛如他是洪水猛獸。

  「我道歉。」他第一次低頭認輸。

  「我才不希罕!」她充滿敵意地回道:「我只要你讓我離開這裡。」

  眼前的女孩如此稚嫩,嬌小得甚至還不到他的肩膀,但那股不輕易妥協的倔強卻教人無法輕忽。

  盯視她許久,像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定,他緩緩開口道:「你可以離開,不過離開前,你必須先償還那筆保釋金。」

  保釋金?怔了怔,她強自掩飾不安,昂起小小的下巴傲然問:「多少錢?」

  「五十萬。」他語氣平靜,但話中的震撼力卻堪比原子彈。

  突然間,她的舌頭像是被貓給叼走了,為了自由義無反顧的氣勢像是被澆上一大桶冰水,熄滅得連零星小火都不剩。

  五十萬?她哪來的五十萬?她連餵飽自己一餐的錢都沒有,怎麼可能拿得出這筆天文數字?!

  事發至今從未流過一滴淚的梁尋音,此刻幾乎快被逼出壓抑許久的淚,那種絕望、無助,那種恨自己、恨全世界的怨,讓她瀕臨崩潰邊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打哪來的勇氣與他對抗,但此刻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逼入了絕境,只要有一線生機,她都不惜放手一搏。

  掄起小拳頭,她衝向他,發了瘋似的拚命往他胸口捶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拿不出那筆錢,你明知道——」

  然而她憤怒的拳頭卻比棉花糖結實不了多少,一拳拳打在他堅硬的胸口,不但傷不了他半分,反倒把自己的手打得疼痛不堪。

  面對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反應,他始終站得筆直,任由她發狂地亂打,像是天底下沒有什麼事能撩動他的情緒。

  「你有第二個選擇。」突然,他再度開口,平靜無波的臉孔看不出絲毫情緒。

  梁尋音怔然停下動作,像是黑暗中發現一絲希望的曙光,霎時忘了手上的疼。

  「是什麼?」她顫聲問。

  「回看守所。」

  一句話,再度將她打回絕望深淵,她恨恨盯住他,融合了憤怒、怨懟與絕望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進他的心坎。

  但易慎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個專業且經驗豐富的律師,早習慣承受帶有敵意與憤恨的眼神。「要走要留,全由你自己決定。」

  梁尋音臉色慘白,用力緊咬著下唇,想分散一點極度絕望的痛楚,但即使她把兩片薄薄的唇瓣咬出血來,她還是完全感覺不到疼。

  疼——或許老天爺連這個本能都從她身上奪走了。

  突然間,她遽然轉身奔進房裡,砰的一聲把房門狠狠甩上。

  易慎人臉色依舊沉著得沒有一絲波動,但緊繃的肩頭卻略微放鬆下來。高大的身軀怔立原地許久,才緩慢轉身提著公事包往書房走去。

  在書房前,從不曾遲疑的腳步停了下來,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裡頭隱約可以聽見悲傷的啜泣聲。

  提著公事包的手,第一次覺得律師這個頭銜有多沉重。收回目光,他毅然轉身走進書房。

  ***

  一早,易慎人才剛踏進事務所,就見到一個雍容華貴的身影坐在辦公室的會客區等他。

  「易大律師,方女士等你很久了。」任士熙朝他丟來一記眼色。

  他不動聲色點點頭,踩著平穩的步履走向沙發上的婦人。「方女士,你怎麼來了?我記得我們是約在一個星期以後。」他微蹙起眉問。

  「唉呀,我心急嘛!」方雲枝尷尬地一笑。「不會打擾你工作吧?」

  「我只有十分鐘空檔。」他迅速瞥了眼腕表,公事公辦一向是他做事的原則。

  「夠了、夠了!」方雲枝忙不迭點頭。

  「請等一下。」走進辦公室將公事包擱下,高大身軀才折返回會客區。

  「怎麼樣?她說出實情了沒?」不等易慎人坐定,方雲枝就迫不及待地問。

  「方女士,我說過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太操之過急了。」陽剛臉孔顯露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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