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閣……郭當家?」珍珠閣當家不是龍五嗎?
「珍珠閣早已易主。」真慶幸他有先見之明,許久之前,便把珍珠閣丟給郭強去管。
林瑩華芙顏一白。
仔細回想,夢中仙女只說要她嫁於「珍珠閣當家」,並未指名道姓,是她自己誤解仙女所牽的姻緣,是指龍五……
她對龍五初見時印象很好,加上難以言明的親切熟悉感,使得姑娘芳心顫動,若能成為他的妻,她心裡好喜歡,怎知……
「再請教林姑娘,那位仙女,可有提到她接下來……準備再去哪兒救苦救難?」狻猊笑著咬牙。救苦救難那四字,根本是猙獰狠言了。
「呃……」林櫻花斂眸深思,努力回想。「她……她好像說了『這樣我就安心了』,之後便消失無蹤……」
安心什麼呢?
把他丟給林櫻花,就沒她的事了嗎?!
她當他狻猊是皮鞠,給你踢過來又踹回去的嗎?!
這只超壞的小乖,還要他替她操多少心、生多少氣?!
狻猊坐不住了,起身告辭。
再留下去,他怕怒鱗會發滿臉。
林櫻花倏地喊住他,突然又想到夢中仙女撂過的某些狠話,她連忙告訴眼前俊雅男子:
「她還說,她把她最珍愛的寶物送給我,要我務必惜福,否則她不會放過我,治好的心,她同樣能再捏碎它……」她對仙女這番話,一知半解,並不是很懂其意。
最珍愛的寶物。
是他。
這幾個字,能替延維的小屁股,減緩幾回的好打。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被他逮回來的話,該大的屁股,該親的小嘴,他一樣都不會放過。
倒是林櫻花方纔那番話,開啟一絲尋人的曙光。
他知道,該如何撒餌,讓躲藏在石縫間,愛玩捉迷藏的頑皮魚兒,自個兒咬住餌——
乖乖被釣上來。
延維一直躲在情侶退散樓裡。
更正。延維一直躲在延維狻猊樓裡。
她哪兒也沒去,將自己藏得極好,每每狻猊踏進樓子內,她都屏住氣息,躲得更隱密,沒教狻猊尋獲她。
狻猊把全樓子翻過來找,也萬萬想不到,她會躲在那樣的地方。
打定主意、狠下心腸,不見他就是不見他,雖然心很痛,雖然好想念,雖然好想撲上前,抱住死而復生的他,再三磨蹭……
她都決定逼自己斷念,不可以再連累他,不可以再害他……
不可以再成為他的累贅。
她會遵守自己發下的誓言。
只是,當狻猊出現眼前,忍不住,還是緊緊趴在冰冷壺身上,將他自頭到腳,看過一遍又一遍……
遠遠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的身影,想藉此傻氣的動作,烙印心上。
他看起來很好,沒有鬍渣滿佈,沒有雙眼血紅,甚至,沒有失魂落魄。
有的,不過是尋不到她時,眼中的沮喪。
太好了。
她本來還擔心,他會失控瘋癲,或是變了個人似的。
沒關係,不用為她變得憔悴,更不可以茶飯不思,現在這樣就好。
她知道他在找她,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會放棄了吧,如果太婆婆媽媽,便太不像狻猊了。
至於她,躲在這兒,一點也不痛苦,因為,與她相伴的,全是她最心愛的回憶,她可以隨心所欲踩入某一段記憶,重溫當時狻猊的音容。
無論是闖入西海城救她的他,誆著她一塊泡藥浴的他,在她身上點火廝磨的他,說著要將漸行漸遠梯改名兒叫迫不及待的他,龍鳳燭火映照下臉龐艷紅的他……
全在這裡,陪著她。
她可以憑借這些滿滿的、甜美的回憶,度過一輩子。
如同此刻,她正沉溺在她與狻猊圍著一桌簡單菜餚,談天說地的美夢之中。
推門聲,阻斷了她的夢境。
是狻猊,這個月,第四度踏進樓子裡。
只是這一回來,他沒有前幾次的焦急,更沒有喊著她的名字,他在空無一人的蚌床間,和衣躺下,右手背抵在眉間,形成的陰影,正巧籠罩住他的雙眼,她伏貼著身子,想看清楚他的神情,這角度卻瞧不見什麼。
「……你竟然連妻子都替我找妥了,你就如此下定決心,不回到我身邊,是嗎?」狻猊低低自語,夾雜數度歎息,聲音裡,滿是疲倦。
延維咬咬唇,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她想替他找一個人相伴,想來想去,林櫻花最合適,她才跑去幫林櫻花治病,順道半逼半強,把林櫻花訂下來。
「好,我會順你心意,試著去接受她,你若吃醋,就快些露臉出現,殺到我面前,告訴我,不許愛上別人,否則三年五載相處下來,也許,我真的會迎她入門,餵她長生不老靈藥,讓她福壽綿綿,到時你才回來,說不定我……」狻猊沒再說下去,然而,他說的,也足夠了。
說不定,到那時,她想回心轉意,他也無法割捨另一個女人。
他沒說的話,就是這個吧。
延維明明好心痛,嫉恨地想馬上衝出去,否決她自己做過的蠢事,可是她只能僵在當場,感覺天旋地轉,似要崩塌了一樣。
唇瓣咬得再緊,也咬不住溢出的絕望嗚咽,淚水滴滴答答,掉個沒停。
不要這麼快……不要這麼快就忘記她嘛……
不,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內心兩道聲音,正在交戰。
一道,無法理解,深愛過的人,怎可能短短數月之間,就變了質,就能將心奉上給他人?
一道,要自己看開,祝福他、成全他。
她默默蹲坐在地,雙臂抱膝,蜷縮起來,背靠壺身。壺身再冰再冷,都抵不過背脊竄上來的寒意,教人發顫。
埋進膝間的臉龐,迅速淚濡了裙料,淚珠兒暈開的痕跡,在裙上綻放,一點一滴,越來越多……
最後,內心的聲音,分出了勝負。
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延維蜷縮的身影,被一波波湧生的煙霧,緩緩湮沒吞噬,融混在其中,漸漸淡去。
她將自己藏回了夢裡。
那些狻猊仍屬她所有的美麗夢裡。
她像顆蚌,把自己密密關上。
「唉……」
擾醒她的,是一道吁歎。
她聽出它發自於何人,會願意醒來瞧個仔細,實在是不曾聽過他的歎息聲,如此疲憊與無力。
她又趴在呈現透明狀的壺身上,將外頭世界看明白。
狻猊又來了,扳指算算,距離他前次說完那番惹她痛苦數日的語句,已相隔半個月以上。
他歎氣,嘴裡輕煙,隨之吁吐,眉目間緊嵌的陰霾,濃得化不開。
他目光瞟遠,瞧著她不明白的方向,不時以兩指按按眉心,似乎那兒正有莫名疼痛,侵襲著他。
銜著銀煙管的嘴,失去以往略帶城府的燦笑,垮垮的,看得她也隨之心情大壞。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狻猊為何一臉不悅?
他半側著身子,泰半正背對她。
「說什麼盡心盡力伺候我,敬我、愛我、照顧我,不得有任何閃失……說什麼感念仙女救命之恩,定會達成她留下的交代……結果,一遇上真心喜愛的男人,還不是一腳將我踢開,求我成全她,甚至以死相逼,嚷著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原來,櫻花的本性這麼狠……」語畢,一連三聲歎息,唉、唉、唉。
狻猊環視週遭,動手撫摸屋裡擺設,碰碰石几上的螺貝瓶,撥弄瓶中綠意盎然的水草,指腹滑過珊瑚椅背,一路由左側,緩步至右側,到達她咫尺之距的地方,險些就要碰到她……
「或許是我無法忘情於你,對待她時,總有些心不在焉吧。也難怪,當出現另一個男人,願意提供胸膛讓她依偎,她便毫不遲疑地飛奔過去。」
他的面容清晰,教她看見了他的苦笑,以及呢喃說出那些話時,是怎生的神情和感歎。
「林、櫻、花!」
延維牙根咬緊,字字沉狺。
「我千交代萬交代,要你好好珍惜狻猊,你你你你——你竟敢傷害他?!」
延維一把怒火燒旺旺,咬牙切齒、掄拳跺腳,又急又氣又不滿。
吠吼聲,迴盪身處的這隱密天地,傳不到外頭去。
「我將狻猊讓給你,得忍受多少心如刀割的痛苦,像在凌遲剮肉一般,你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卻不好好把握?!」
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覺疼痛,因為對狻猊的心疼,勝過於它。
「我明明告訴過你,我把我最珍愛的寶物送給你,要你務必惜福,否則我不會放你——你竟讓他……讓他露出這種無奈的失落表情!」
她陰沉冷笑。
「看來,你真到我是黃粱一夢,睡醒了,就變成屁,無影無蹤嗎?忘了我修好你那顆破心時,所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不?」哼哼哼……
既然你食言,我也不會跟你客氣。
夢境裡的美麗仙女,搖身一變,成了猙獰夜叉。
美目同樣炯燦,卻森冷。
唇瓣同樣艷紅,卻無笑。
曾經溫柔貼在胸口,散發熱暖光芒的柔荑,如今五指蔻丹鋒利冰冷,直探胸臆深處,那顆平穩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