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她做太多了。
換她來吧。
她來保護他,不容誰傷他一分一毫。
立下此等豪語的隔日,驗證她決心的機會到來。
西海龍王,找到了他們。
一個自稱是五爺伯父之人,來到珍珠閣。
眾人雖未得證實,也不敢輕慢以待,「伯父」派頭十足,華裳金袍,衣上黹繡,針針細膩精巧,繡出日月山河,繡出氣勢磅礡,布料隱隱可見泛動銀光,想來是極其高貴的料子,尋常人家穿戴不起。
「伯父」面容生威,目光炯炯,配以左右帶刀護衛相隨,龍鳳之姿,一瞧就覺非一般小門小戶,說他是五爺親戚,眾人真認為有八成可能呢,畢竟初見五爺,眾人亦曾暗暗猜測,五爺說不定是富貴子弟,舉手投足間的尊顯,很難造假出來。
「您先請稍坐,喝杯熱茶,已經派人去請五爺及夫人過來。」丫鬟為他上茶後,便福身退下。
「王,要逮人,應該趁其不備,您大刺刺走進他們的地盤,還報上身份,由著人類去向那兩人通報,聰明的傢伙早翻牆逃了,哪會傻傻送上門!」右手邊,外貌剛硬似石的冷面男人開口。
「哪用得著你擔心?王自然已做下防備,現在這座閣子,誰也出不去了,他們插翅難飛。」左側護衛回他。
伯父——西海龍王啜著茶,不發一語,靜靜等待著,讓他花費好一番功夫才尋獲的兩人出現。
迎賓偏廳,氛圍凝重,相較之下,閣樓上,兵荒馬亂,雜沓的腳步聲,踩得咚咚作響。
「逃走!對!快點逃走!我就說應該要躲得隱密些嘛!還好沒什麼行囊要收拾!」延維在屋子踱步來回,由丫鬟口中得知有個「伯父」找上門之後,她便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中。
手裡抱著兩三件衣裳——全是狻猊送她的,一定要帶走。腋下夾著幾本書籍,走幾步後,又全丟回桌上,不帶書逃了,太重、太麻煩,還是帶吃的吧!
「我們先逃回情侶退……是延維狻猊樓,讓他們撲個空,之後如何是好,之後再來想,狻猊,走——」
她拉著他,要吟念替身咒,準備與延維狻猊樓內擺置的替身小紙人互換。
「整棟珍珠閣已經被我二伯父以術力包圍起來,除了尋常人類外,是不可能走掉。」狻猊說道,但她不信非得親自試它一試。
「替!」
兩人咻地消失,重重砰了一聲,延維跌回原地,所幸身後的狻猊伸手托住她,才不至於摔個四腳朝天。
「別再試了。」他阻止她的不死心,剛才額頭撞到的那一下可不輕呢,他替她揉揉額心,臉上帶笑,不似她慌張。「這一天總是會來,天涯海角,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我本來就沒以為能躲一輩子……我單獨下去見他,你在這裡待著,別處去。」
「不要!我也去!」延維一聽見他要一人前去,立刻反對,她哪可能讓他獨自面對西海龍王?!要下去也是她下去,他留在安全的地方才對!
「你去,不過是更激怒他,我把你養得粉嫩健康、氣色紅潤,看在他眼中,無異火上添油,你還是別過去好。」不難想像,西海龍王見到她生活愜意自在,新仇舊恨加一加,怒火會燒得多旺盛。
「他看見闖西海城劫牢的你,也不會有好臉色!乾脆兩人一起下去,讓他一次氣完好了。」她若聽狻猊的話,躲在屋裡,西海龍王見狻猊單獨一人,同樣會向狻猊追討她,狻猊不從,直接開打起來,吃虧的還是狻猊,他根本抵擋不住西海龍王的攻擊。
一起下去,她還能見機行事,大不了……拿自己去換,求西海龍王放過狻猊!
她現在言靈術比狻猊強……雖然一點也沒有獲勝的開心——見苗頭不對,只要以言靈對狻猊下達定身咒,便能阻止狻猊又跳出來犧牲些有的沒的。
延維心底腹案成形,堅定的氣魄,燦爛了眼眸,無所畏懼。
「興許過了這些時日,二伯父氣消不少,願意坐下來,好好與我們談,由我先去探探他的反應——」
「一起去,不然都別去。」延維一拗起來,超固執,沒商量餘地,她更是直接一把牽拽他的手,主動拉他下樓。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人被困在珍珠閣裡,不是乖乖下樓見西海龍王,便是西海龍王上來逮他們,後者動刀動槍動法術,場面難看,更會波及閣裡眾人,不列入考慮。
既已無法逃,何妨乾脆面對它——不面對也不行,他們根本無從選擇。
第十三章
她將他握得更緊,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強烈的扞衛決心。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以他的安危為優先考慮!
進入偏廳,廳外站著三三兩兩的觀望人群,大夥兒很好奇這位「伯父」的真偽,狻猊抱拳揖身,一聲「二伯父」,解答了眾人疑惑。
原來,富老爺真的是五爺親戚。
「閣裡沒有其他事要忙了嗎?閒到全躲在外頭窺視?」狻猊對著屋外幾人,淡淡問道。隨即眾人紛紛四散,沒敢再逗留。
「沒想到你躲進人界陸路,當起了老闆,老夫本以為,你們會逃到更隱密的地方,所以完全尋錯方向。」西海龍王睨向兩人,臉上雖無笑容,但也不狠獰,介於淡然與淡漠之間,只是聲音裡的冷嘲,仍是清晰可聞:「看來,你們過得很不錯,享受起人類的服侍和尊敬,在這裡成雙恩愛?」
「無論去哪裡,都逃不過二伯父掌心,所以這段期間,不如好好享受,擔心害怕是一天,輕鬆快樂也是一天,我們選了後者。」狻猊在西海龍王對面椅上坐定,連帶讓延維一併坐。
「真豁達,意思是,你料想過老夫出現在你們面前的一天?」西海龍王問。
狻猊頷首。「當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老夫算來得早,還是來得遲了呢?」
來得太早……她希望能在與狻猊多過一陣子的夫妻生活。延維在一旁抿唇,心中暗忖。
「對我們兩人來說,太早,但對二伯父而言,是遲了一些。」立場不同,感受自然也不一樣。
「那麼你想過老夫來之後,如何向我交代,你闖入西海城,劫走她的這筆賬?」西海龍王單刀直入。
「這就得看二伯父下一步怎麼做。」狻猊笑笑說。
「哦?」西海龍王劍眉高挑。
「若二伯父願平息怒火,答應饒她一命,您想要什麼交代都好商量,在我們能力範圍內,全數滿足二伯父要求。」他態度誠懇。
「反之,老夫心意未改,一心要殺她祭我兒雲楨,你也就不妥協,與老夫對抗到底?」西海龍王替狻猊說出另一種假設情況。
「希望不會與二伯父走到那等慘況。」狻猊不否認。
西海龍王猛然拍桌,厚實榆木桌應聲裂開,若非他力道收斂,別說是桌子,連同此時眾人所佔之地,都會化為片片碎石!
「憑現在的你,是想如何和老夫對抗?自不量力的黃毛小兒!姑且不提你自斬龍角、損及修行的蠢舉,就算你角未斷,同樣不是老夫對手,我若要殺她,不需要你來答應!」西海龍王的人形面孔中,隱隱浮現獰怒的龍顏。
「伯父說得對,我要對抗您,當然頗具難度,我希望能以平和的方式,來解除彼此心結。」例如,坐下來喝杯茶、吃頓飯、道道歉什麼的。
「最平和的方式,便是她隨老夫回去,我可以派八人大轎扛她離開,給足她面子,而你待在一旁,靜靜看著不插手,如此一來,你我也不用耗費半絲氣力在爭執上頭,念你是我侄兒,劫獄之事,我不計較。」西海龍王冷笑。
「二伯父真愛說笑。」狻猊嗓中帶笑,眸子卻冷了。
「你覺得如何?」西海龍王目光凜冽,轉向咬唇不語的延維。「一人做事一人當,拖累了別人,躲在別人身後沾沾自喜,享受別人的犧牲和付出,連累別人與父兄恩斷義絕——」
「二伯父!」狻猊厲聲制止。
「斷了龍角的龍子,成何體統?!你讓他淪為不龍不人的劣品,他自小到大所有修行,將逐日散去,你以為沒了龍角之後,對他不會帶來多大的影響,是嗎?你可以等著看,再不久,他連維持人形的力量都沒有,只能恢復龍形——一隻斷去雙角的龍,在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龍族裡,他會有何等下場!而這些,全是你給他的。」西海龍王無視狻猊的阻止,淋漓暢快說罷,並欣賞延維驟然劇變的臉色。
「別聽他胡說,沒有的事。」狻猊扣緊她的手腕,要她將注意力轉回他身上,只聽他所言,別受西海龍王恫嚇。
沒有的事?
真的……是沒有的事嗎?
他又再騙她了。
西海龍王說的,才是實話!
狻猊現在說「沒有的事」,等到事態發生,他才又一副慵懶無謂的神情,笑笑再誆她: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