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的他,骨子裡的獸,掙破了枷,隨心所欲,毫不顧忌,做著他渴望想做的事。
「先……先等等,狻猊——我要更你說件事兒,今天晚上,郭強他那個逃妻回到閣裡找他,似有復合之意,郭強趕她走時,他女兒卻——」她嘰嘰喳喳,搶著要說。
「噓。」他噙著魅笑,酒意使他眸色氤氳,迷醉人一般的朦美。長指點住她的朱唇,阻止她說下去;「別談其他人……」
「可是——」她還沒機會說她今晚尾隨那女人去,放他一人在新房枯候多時所看見的……
「現在,只許想我。」
抵在唇間的長指移開,擾她開口說話的小小阻礙消失,她卻沒能再多嘴,取代長指的唇,密密纏來,封緘過多的言語,僅容親暱的濡沫聲交迭。
洞房花燭夜,最不需要的,就是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她與他的「家務事」先處理一下比較重要……
接連數日的風平浪靜,教人誤以為郭強逃妻事件已悄悄落幕,郭強沒與任何人提過此事,表面故作鎮定,將心力全放在珍珠閣的工作上,那女人亦不曾再來。
延維不是好事之徒,當然不會找上郭強,問些後續發展或說任何閒話,與狻猊無關的事,她全都興趣缺缺,懶得多加理睬。那夜跟隨女人而去,她亦百思不解,自己哪根筋攀錯了,才會做出這無聊閒事。
日子是很平靜,與狻猊成親之後,不過半個月餘,兩人足跡已踏遍數城,遊歷賞景。
在飄落白雪的城裡,搓著圓雪球,瘋癲玩耍;在繁花盛綻的城裡,躺臥大片花海間,嗅盡花香;在結滿葡萄的城裡,三餐只以甜葡萄為食,在彼此唇色間,追逐著香甜汁液。
她玩得不亦樂乎,閒雜事,早已拋到腦後。
今早,和狻猊回到珍珠閣,才知道潛藏在平靜底下的洶湧暗潮,並沒有停止動作,等到事情再發生,一切急轉直下,如驟雨突臨——
「我要娘親,爹,求你讓娘親回來,小茹要娘,小茹要娘啦……小茹不想再被人指指點點,笑我是沒娘的孩子……」小茹聲淚俱下,拉緊郭強的袖子,哀哀搖晃。
原來,這段時日裡,消失的那個女人,並未真正離開。
她主動接近小茹,在孩子往學堂上課途中,與小茹碰面。
一開始,小茹不願搭理她,總是加快步伐跑走,她不死心,一連數日,靜靜走在小茹後方,伴隨小茹走上好一段路,小茹板起臉兒瞪她,她也不退卻,溫柔笑睇著久違的女兒,臉龐間,鑲滿慈愛縱容,或是默默垂淚,無語凝咽地注視小茹。
小茹畢竟是個孩子,對大人間的恩怨一知半解,雖然被灌輸了許多娘親的不是,郭強仍是語帶保留,替孩子的娘留了些顏面,沒將醜事說得太明白,對小茹而言,娘親不要她和爹的理由,她是不清楚的。
自己夢寐以求的「娘親」,近在眼前,就在那兒看著她,要她如何忍住腳步,不朝「娘親」走去,問他一句:你為什麼不要小茹……當「娘親」緊緊抱住她,痛哭失聲,一句一句抱歉,一遍一遍「娘要你!娘沒有不要你!」、「再給娘一次疼愛你的機會……」,讓這對母女相擁而泣——
也才有了小茹對郭強提出如此央求的後續情景。
郭強很頭痛。
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他陷入兩難掙扎。
如何淡忘妻子的狠心絕情?
她一走了之後,他一個大男人,帶著牙牙學語的小奶娃,身上僅存幾文錢苦撐,還得承受親朋好友同情、憐憫,或暗裡嘲笑的可怕日子……
他心裡,仍舊怨懟妻子的無情無義,男人的尊嚴,使他無法拉下臉來允和,可小茹淚涕狼藉,哭著要娘親,又教他狠不下心,拒絕女兒此一冀求。
「小茹一直很羨慕別人有娘疼,這孩子以前嘴上不說,就是不忍你為難,如今,她親娘出現在她面前,小茹自然渴望母愛,總管……你忍心破壞小茹的希望嗎?」閣裡的婆婆嬸嬸們,幫著小茹說話。
勸和不勸離,人之常情。
「劉嬸說得對,小茹還小,又是個女孩,有諸多需要娘親在身旁教導的事兒,那是做爹的很難周全顧及到……小茹既然願意原諒她娘,總管何不也試著重新接納你妻子?」
「我看郭夫人本性不壞,對人客客氣氣,這幾天,陪小茹從學堂回來,總要親眼看到小茹平安踏進大門,她才願離去,臨走前淚眼汪汪、不時回首,落寞的可憐樣,看了都讓人想跟她一塊哭……」門房萬福,是最清楚這些日子裡小茹母女倆相處情況的人,一點一滴全看在眼中。
郭夫人每回送小茹到家,都會溫柔有禮地向他福身,請他對小茹多多照顧呢!這麼美好的女人,怎可能是傳言中拋夫棄女的惡婦呢?
他萬福,頭一個不信。
「還有呀,昨天小茹險些被馬車擦撞,她也是立刻拿身體相護,小茹沒受傷,她倒給撞得不輕,人跌坐在地,好半響站不直身,嘴裡仍安撫嚇壞的小茹,要小茹別怕呢。」萬福又提另一實例,要為郭夫人說話。
這件事,換來眾人對郭夫人改觀。
母愛真偉大,連性命都不顧,馬車也敢擋。
「雖說郭夫人之前有所不是,此次低聲求和,必也痛定思痛,會珍惜你給她的復合機會,盡心當個賢妻良母,以報答你的不計前嫌。」明明不是當事人,卻說得煞有其事。
「是呀是呀……」
閣裡眾人不忍見小茹傷心哭泣,多數傾向勸說郭強點頭,讓小茹如願擁有完整家庭,亦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逃妻此次倦鳥歸返,應得大徹大悟,懷抱贖罪之心,回饋郭強的寬宏大量。
「這……」郭強難以立即作決定。
旁人說原諒,輕而易舉,要他放下、要他體諒,好似由桌上盤裡拿柑般簡單,但對當事者——尤其是深受其害的那方而言,原諒兩字,重如泰山。
「爹,娘真的會改好!她不是壞人,也不是故意不要我們,她說她會加倍再加倍對我倆好。今年生辰,小茹不要娃娃不要新衣裳也不要書,小茹只想要娘回來陪我,可以嗎?爹,可以嗎……」小茹軟軟央求,細碎啜泣,八歲大的女娃,這等模樣令人又憐又惜。
「看在小茹的份上,總管,讓小茹她娘回來吧……」又是一片勸和聲。
「孩子都這樣求你了……」心軟的年輕丫鬟,向來視小茹為親妹子,豈會不知小茹多想要有娘,見小茹掉淚,她們也跟著一塊哭。
對妻子的恨意,是可以擺在小茹後面,一切以對小茹有幫助為優先,姑且先不論他是否原諒妻子,小茹漸長,開始產生女孩兒家的心思,那些是他這個當爹的人所不懂的事兒,有個娘能替小茹解惑或分享,總是好的……
加上方才聽萬福所言,妻子保護小茹那一景,興許,他可以試圖去相信,妻子當真是有所悔意……
「最好別這麼做哦。」
涼涼地,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聲音,來自於始終坐在一旁,喝茶啃餅的新任夫人。
「那女人,不是真心悔改,別被她的苦肉計騙了,讓她回來,不過是重蹈覆轍,再被她洗劫一空。」延維軟綿的嗓,混雜著咀嚼脆餅的喀滋喀滋聲,在靜寂廳裡,響得像巨雷。
「你——你少胡說!我娘不是這種人!她不是!」小茹率先跳出來,扞衛娘親名譽,臉上淚水還滴答直掉,氣嘟嘟的小嘴放聲嚷嚷。
若不是身份有別,她定會跳到新任夫人面前,叉腰跺腳,要她收回對娘親的誣蔑。
閣裡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針對的自是夫人那番……指控。
「為何突然這麼說?」提供臂膀給延維當靠枕的狻猊,挪走唇間煙管,吐煙的同時,提出疑問。
「因為我——」延維驀地收口。
不能大刺刺在眾人面前坦承:因為我飛出窗外,跟蹤那女人好一段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夫人,常言道「勸和不勸離」,您不站在總管的立場想,好歹也為小茹想,一個孩子,可憐兮兮的討著要娘,您不幫忙勸總管一家團圓便罷,還在孩子面前說三道四,編派人家娘親不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著實……不妥。」本就不喜歡新任夫人的丫鬟們,彷彿找到延維的痛處,同仇敵愾,群起攻之,說得酸溜溜。
「對呀,竟然說郭夫人是再回來洗劫的……這話沒憑沒據,根本是在羞辱人!」
「夫人若覺得郭夫人存心不良,又如何解釋郭夫人為救小茹,不顧自己安危,以身擋車一事呢?!」
「那是假裝的,早就安排好的戲碼。」延維一口咬定。
小茹重重抽息,不敢置信這番含血噴人,將娘親無私的母愛表現,控拆得不堪至極。
「可有證據?」狻猊坐直身,變換姿勢,迫使延維由他懷裡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