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杜鐵生將春三釀遞給她。「好了,你把酒抱到前堂,生伯弄幾道下酒菜,免得你到時醉得難受。」
「生伯太小看珞兒了。」她努起嘴,像個不服輸的小姑娘。
不理會她抗議的神情,杜鐵生朝她泛開疼惜的笑,表情很是縱容。「這種下廚的粗活生伯來就成了,你把酒抱到前堂,關了坊門、收下酒旗,乖乖候著。」
他都下了令,宋鴻珞哪敢不從,抿了抿唇,她只得乖乖抱著酒罈子離開酒窖。
***
初春,柔和的陽光落在潺潺溪流上,映得水光粼粼。
袁浪行停下腳步,遠眺遠山清幽蓊鬱之景,禁不住吟道:「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這首《菩薩蠻》是前朝女詞人飽受戰亂、離鄉漂泊之苦的敘述,不期然的,竟與此刻的他不謀而合。
袁浪行苦澀地揚起一抹笑,仰頭欲飲卻發現酒壺已空。
把飲盡的酒壺拋向溪裡,袁浪行打了個哆嗦,春至梅已凋殘,然空氣裡一絲未盡的寒意卻惹得他「只顧長醉不願醒」的思緒中多了一絲清明。
不成!他挪移腳步,瞠著迷離醉眼,準備再尋一處酒坊買罈酒,最好是可以讓他醉上個三、五年的好酒。
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腳步落在溪水盡頭處。「醉花塢。」
很美的名字,他微帶醉意的眸,打量了冷清殘破的小酒坊,不經意抬起眸的瞬間,被掛在門上的一副對聯給震住。
門上那一副對聯寫著──「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龍兩盞海底眠」,橫批是「不醉三年不要錢」。
他挑了挑眉。「好大的口氣。」
這對聯出自酒神杜康的酒坊,傳聞,「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便是在杜康酒坊看見這副對聯,而衍生出「杜康造酒醉劉伶」的典故。
「天下好酒屬杜康,酒量最大數劉伶」,想他袁浪行有著可比劉伶的好酒量,他倒要看看,自詔杜康酒坊的「醉花塢」如何讓他爛醉如泥。
待他舉步進入「醉花塢」時,宋鴻珞正巧捧著春三釀由後堂走出。
「好香。」甕裡散發出的特殊酒香不斷在鼻息中盤旋,她擰著秀眉,懷疑自己未來是否能釀出如此美酒的同時,一道灼熱的視線讓她心口顫了顫。
袁浪行靜靜地瞅著她,滿臉興味地挑起濃眉。
在她抬起眸的那一瞬間,男子一身粗布藍袍的修長身影映入她瞪得又圓又大的杏眸中。
不羈的笑容、不修邊幅,偏讓人無法移開視線……諸多疑問由腦中掠過,她率直地揚聲問。「你、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迎向她詫異的俏臉,袁浪行忽地靜默下來,唇邊笑意加深。「沒想到我們會這麼有緣。」
那一回與她「不歡而散」後,他沒想過能再見到她。
乍見她的剎那間,心底漾開某種無以名狀的情緒,前所未有地加深了他的喘息與心跳。
眼底映入他痞痞的熟悉淡笑,宋鴻珞心中怦怦亂跳,她連忙按捺心緒,回道:「誰、誰同你有緣!」
他舉步走入內堂,聳肩攤了攤手,笑得魅人。「真沒想到,姑娘肯為我改行賣酒。」
因為梧桐縣宋知縣對他有著莫名的企圖,在安全考量下,他離開了梧桐縣。
即便他在離開前極想再見那可人逗趣的姑娘一眼,但卻因為不知姑娘姓啥名啥而作罷。
今日再度相見,心裡那一股喜愛情緒霍地湧上,急促地讓他幾乎不能承受。
「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她努起紅唇,鼓起的腮幫子暗暗塞滿了一大把咕噥,眼神中滿是警戒。
眼前那張男性面容仍舊豪邁,俊臉上粗獷的輪廓,因為漂泊刻劃出的滄桑,加深了他身上落拓不羈的氣息……讓她益發心動……
不、不!她怎麼會對他心動呢?宋鴻珞晃了晃腦袋瓜子,似乎想要把這可怕的想法從腦中甩開。
這人太危險,每每遇上他,她的思緒總亂了譜。
「相逢不如偶遇,姑娘請我喝酒吧!」
她捧在懷裡的酒香逼人,光聞便知是珍貴的好酒。
見他覬覦她手中的春三釀,宋鴻珞下意識把酒罈子抱得死緊。「要喝酒拿銀子來買。」
他垂下眸,發出似調侃又似埋怨的語氣。「唉,可惜姑娘不懂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哩!
宋鴻珞杏眸微瞇,怒氣沖沖地睨了他一眼。「廢話少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耳底落入姑娘清脆嬌嫩的柔軟嗓音,袁浪行心情大好地反問。「到酒坊自然是同姑娘買酒喝,要不……姑娘還想我做什麼呢?」
宋鴻珞微啟唇,險些忘了這人原本就無賴。
定了定思緒,她神色忸怩地瞠眸瞪了他一眼。「你要什麼酒,買了就快去餵你肚子裡的酒蟲,別來擾人。」
醉花塢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實在沒道理不賣酒給他。
袁浪行定眸打量著姑娘凝脂般的雪膚,膚上隱隱沁著一層嫣然,那女兒家的嬌羞之態,讓他心神不由得一蕩。「我要你……」
話一出口,他為衝口而出的真實情緒窒了口氣。
沒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宋鴻珞直覺認為,他覬覦的是她懷裡的春三釀,刻意開了個天價。「一百兩。」
瞬間,他浪蕩不羈的臉上儘是戲謔的嘲笑。「連你加上這美酒,值得。」雖然外頭的對聯寫著「不醉三年不要錢」。
明知道她誤解了他的意思,他腦中竟不由得勾勒出有她相伴的幸福遠景。
若真能隱姓埋名在這好山好水中,過著平凡的夫妻生活,似乎也不錯。袁浪行奢望地描繪著腦中的想法。
而此刻,宋鴻珞一意識到他話裡的涵意,極力抑下心中的情緒,杏眸圓睜,只想用眼神殺死他。「你真是無禮!」
「若有禮便不是老浪了。」袁浪行凝著她憤怒的模樣,蠻不在乎地笑道。
倏地一股熱燙襲上粉頰,這可惡的男人!她總是被他輕佻的態度激怒得滿臉熱燙。
「一百兩,一壇絕世佳釀,要不要隨你。」
她不適合同無賴周旋,勞心費力,更甚者可能會惹了一肚子惱氣。
「成。」他撩袍坐下,接著在她愕然的眸光下,掏出一張一百兩銀票,悠然地道:「世上能賣到一百兩的絕世佳釀不多,有勞姑娘。」
見他真付了銀票,宋鴻珞臉色一白,氣勢頓時減了幾分。「誰知道你的銀票是真是假?」
他落魄地鎮日與酒為伍,讓人很難想像他「富有」的程度。
袁浪行眉微挑,似笑非笑,彷彿透著股淒涼的深邃眸子,神情難測地教人瞧不出他心裡的想法。
迎向他沉鬱的眸光,宋鴻珞心頭的疑惑又添一樁。
她討厭他眉眼淡斂、要笑不笑的樣子,光瞧便知道他腦中轉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彷彿只要一個不留神,她便會被他吃干抹淨似地。
「醉花塢是打開門做生意,若收了假銀票,如何經營下去?」她輕聲問道。
「這麼破舊,要經營實在也蠻為難的。」他蹙眉,嘖嘖地歎了數聲。
「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他怔了怔,有些失笑,完全把逗弄她當成娛樂。「我說的是事實,再說若我給的是假銀票,我可以勉強委身於你來抵債。」
在他熱切的注視下,宋鴻珞渾身發熱,直想用腳踹掉他臉上邪魅的笑容。「要你一個酒鬼做啥?」
喜歡逗弄她的劣根性完全不受控制,他揚唇,唇角隱藏著可惡的弧度。「且看姑娘怎麼用。」
他這話說得曖昧,宋鴻珞裝作沒聽懂地收起銀票,抬高手,決定讓他嘗嘗被春三釀當頭淋下的珍貴滋味。
俊臉一側,他忽地一把扣住她揚高的雙腕,笑問。「醉花塢的酒都是這麼個新奇的喝法?」
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迅捷,宋鴻珞怔怔地恍了神,然而黑幽幽的杏眸不忘恫嚇似地直瞪住他不放。
「姑娘的脾氣變差了。」絲毫無懼於她的壞脾氣,他略一使勁,瞬間宋鴻珞連同美酒,一同撞進他的懷裡,教他密密地摟住。
宋鴻珞被迫貼在他溫暖結實的胸膛上,鼻息間儘是屬於他的氣味,頓時莫名的悸動強烈地攫住她的思緒,讓她的腦中呈現一片空白。
見她久久不答話,袁浪行頓了會兒,逕自在她耳畔邊說笑。「不過,你還是一樣誘人。」
宋鴻珞聞言,氣息猛地一窒。「你這可惡的登徒子!放手!放手!」
她在他懷中激烈地掙扎、抵抗著,懊惱地渴望蒼天若有眼,不妨直接劈下一道響雷,劈昏眼前的無賴吧!
「原來……你這麼想同我一起品嚐醉花塢新奇的喝法。」他收攏雙臂,擁緊懷裡的人兒,幽幽低喃道。
她身上揉著酒香與特有的馨香,害得他心猿意馬,讓他原本無賴的行徑更顯放蕩。
莫不是作繭自縛嗎?宋鴻珞懊悔地瞪大著杏眸,不敢亂動,深怕一個不小心會順了他的意。「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