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看著老浪硬是不買他的帳,頃刻間便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宋育激動地喃道:「這……就這麼沒了!扼腕、心痛啊!」
「大人沒事吧!」在一旁飲酒的一名酒客問道。
「有事,嗚……到手的女婿飛了、沒啦!」宋育滿心的無奈。
「啥?」
「嗚……」
秋意濃,宋育哀號的聲音讓天地為之動容。微風揚起漫天飛舞的枯葉,淒涼地灑在他身上,冷呀!
注一:商代溫酒的一種器具,通常由青銅鑄造,叫「銅斝(ㄐ一ˇㄚ)」,三足,一耳,兩柱,圓口呈喇叭狀,下方放上炭火,裡頭所盛的酒使得以溫熱。
第五章
半年後
正值三月春陽,風和日暖,一彎溪水由山中蜿蜒向南流過,沿溪兩側的岸上遍佈青翠菜畦及垂地楊柳,蓊鬱地倒映在清澈的溪水當中。
再遠眺溪水盡頭,一間水磨坊落在遠處蓊鬱蒼翠、雲霧繚繞的青峰翠谷之間,蟬鳴鳥啼,山花飄香,清幽至極,讓人忍不住想用力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好美!」宋鴻珞杵在原地,看著黃色粉蝶在溪邊漫舞,興奮的小臉在陽光下沁著柔軟的粉色。
半年前,她打開阿娘的錦囊,發現裡頭的紙張寫著醉花塢的所在地,及「春三釀之魂」的焙制方法。
她隱約知曉「春三釀之魂」與釀酒有關,卻無法得知其真正的用途。
直到她回到醉花塢、遇到杜鐵生之後,關於「春三釀之魂」的謎底,這才揭曉開來。
宋鴻珞的娘親本姓杜,是小山村「醉花塢」酒坊裡出了名的釀酒師,杜鐵生則是自小被杜老爺收養的釀酒奴才。
在杜家唯一傳人被迫下嫁給梧桐縣知縣後,責任感極重的杜鐵生便一直守著「醉花塢」酒坊,打算將宋夫人未出嫁前所釀造的酒賣光,再離開小山村。
沒想到,帶著「春三釀之魂」出現的宋鴻珞,注定要挽回醉花塢酒坊的生命,繼續傳承「春三釀」的精神。
「小姐,可以回去了。」杜鐵生輕聲地喚著宋鴻珞。
宋鴻珞回過神,數了數小木車上一包包的小麥糧袋。「沈老闆只願意賒這幾袋給我們嗎?」
杜鐵生歎了口氣。「沒辦法,醉花塢這些年來沒攢什麼銀子,即便老闆願意多賒幾袋,我也不好意思。」
「也是,我什麼都不懂,幫不上生伯的忙,還累得多張嘴吃飯。」她嬌俏的臉龐蒙著淡淡的遺憾。
感覺到她語氣裡的沮喪,杜鐵生呵呵笑道:「小姐可別這麼說,只要咱們遵循『禮記』中記載的古六法,及杜家世代相傳的釀法、酒面,一定可以再釀出天下第一的好酒──春三釀。」
既然宋鴻珞帶回了杜家的「春三釀之魂」,那他便一定會實現當年對女主子的諾言──在他有生之年,將杜家世代相傳的釀法傳予宋鴻珞。
她吐了吐舌頭,低聲咕噥。「古六法、釀法、酒面?生伯,我暈了。」
杜鐵生迎向她俏皮的模樣,不疾不徐地開口。「古六法指的是『秫稻必齊,面檗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只要六法皆備,就不會釀出質地不好的酒。
要釀酒,最重要當然就是要先有酒面。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所以『春三釀之魂』指的便是春三釀的酒面,這樣小姐懂了嗎?」
宋鴻珞眨了眨水澈的杏眸,傻眼地乾笑了兩聲。「生伯……」
對她這個釀酒門外漢而言,杜鐵生再簡單的詞句也似番文,讓她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況裡。
杜鐵生被她嚇傻的模樣給逗笑了。「慢慢來,既然你有心,你娘又把『春三釀之魂』留給你,那生伯一定會把傳承自杜家的釀酒法傳給你,讓『春三釀』重現江湖。」
想起娘親,宋鴻珞心頭便湧上無限感慨。
彷彿冥冥中注定,因為阿爹的逼親,她回到娘親的故鄉,又因為小山村的好山好水,及重振「醉花塢」酒坊的動力,促使她願意承接杜家的釀酒事業。
她想或許一輩子留在小山村賣酒、釀酒也不錯。
在兩人沿著溪畔而行的同時,宋鴻珞好奇地間。「生伯,為何咱們杜家酒會有春三釀這樣的名兒?」
「舂三釀原本喚作酒仙液,在你娘接手杜家的釀酒事業後,把很多女兒家的心思放在杜家酒裡。而這春三釀就是取自南唐宰相馮延巳的詞──《長命女》。你娘對杜家酒的熱愛,猶如詩中主人翁對她郎君的愛意吶!」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好美。」宋鴻珞由衷地開口。
杜鐵生瞥了她一眼,暗暗思索,斟酌片刻才問道:「小姐真不打算嫁人嗎?」
「習釀酒之術似乎比嫁人更吸引我哩!」聽到杜鐵生語重心長的語氣,宋鴻珞吐了吐舌,說得真誠。
「那小姐儘管安心留下,只要你願意用心學習釀酒之術,生伯會再教你如何釀製藥酒。」
幾個月相處下來,杜鐵生已然看透這小丫頭的性子。
可愛固執,同時又勇敢堅強,否則不會為了逃避親事,一人跋山涉水來到這荒僻的小村落。
「生伯怕珞兒養不活自己嗎?」宋鴻珞咯咯輕笑出聲,銀鈴般的笑聲在清新的空氣中緩緩晃開。
「多學幾種釀酒法對你有好處,再說杜家的祖先──杜康是最早的釀酒者,你身上流有杜家的血,生伯相信,你一定會跟你娘一樣,成為優秀的釀酒師。」
宋鴻珞苦笑了下。「哇!好重的擔子啊,在生伯的督導下,珞兒不爭氣都不成了。」
杜鐵生咧嘴一笑,頓時發出爽朗渾厚的笑聲。「哈、哈!有你伴著,生伯的日子就不會無聊了。」
她微微一笑,心底卻不免因杜鐵生朗朗的笑聲而想起她的阿爹。
即便她仍有些賭氣,但思親的心情卻是騙不了人的.
她這一留書出走,想必阿爹氣炸了吧!
離家幾個月,不知阿爹是否掛念著她?
思及此,眼前的好山好水頓時因為她心頭泛起的淡淡惆悵,少了幾分景致。
***
一回到醉花塢後,杜鐵生立刻領著宋鴻珞進酒窖。
宋鴻珞才剛踏進酒窖門口,鼻息間便聞到滿室濃郁的酒香。
她蹙起眉俏皮地道:「不勝酒力之人,怕是腳一踏進便醉了吧!」
杜鐵生聞言猛地笑出聲。「小姐,這酒香不算濃郁。」
「是嗎?」她偏著頭打量,這才發現窖中堆甕果然如杜鐵生所言,幾無存酒,整個酒窖看來頗為冷清。
「這些便是醉花塢的所有存酒了。」
他話一落下,宋鴻珞輕斂著眉喃喃問道:「生伯,若依這狀況,咱們如何多措些錢買糧釀酒?」
「目前咱們先以現有的麥糧釀產春三釀,只要春三釀一出,重振窮迫的醉花塢便指日可待。」
「春三釀真有如此傾倒眾生的魅力?」宋鴻珞輕咬著唇,表情有些疑惑。
杜鐵生略頓了頓,半晌才沉穩緩聲地說道:「醉花塢目前僅釀六壇春三釀,不如生伯取一壇讓小姐嘗嘗,如何?」
「也好。」她思忖了一會兒,瞬即朝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若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那同理春三釀也可以說是醉花塢的骨肉、魂魄,既有心重振醉花塢,她更要細嘗春三釀的醉人之處。
「品酒前,正巧利用這時刻同小姐說說堆甕的技術。」
宋鴻珞怔了片刻,不由得扁嘴抱怨。「唉,師父果然是師父,不錯過任何可以教導徒兒的機會。」
瞧著她的神情,杜鐵生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斥責。
宋鴻珞雖然勇敢地選擇了未來的人生,但性子裡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真要她乖乖受教,也挺為難她。
「其實不止堆甕,連甕口封泥也講經驗、憑技術,若對釀酒無十分的喜愛,即便用上十分力,也不一定能習得一分技巧。你年紀尚輕,先用眼瞧、用耳聽,等看久、聽久了,自然不需刻意的學習,便能無形吸收一切。」
聽杜鐵生這一席話,宋鴻珞心裡好生佩服,原本玩笑的態度也變得慎重。「生伯放心!珞兒會牢記生伯的每一句話。」
杜鐵生唇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止釀酒,看待一件事的態度是決定成功與否的關鍵,想當年,生伯就是因為瞧不起堆甕,才被賣進杜家當釀酒奴才的。」
她怔了怔,一臉詫異,不自覺對杜鐵生興起了無限好奇。
「那是另一段往事。」經過多年風塵歲月,往事已不堪回首,杜鐵生收回眸底稍縱即逝的落寞,繼而道:「這酒甕不管堆多高、堆多少,都有承受壓力的考量;每層之間需墊塞木板片,最頂層的酒甕必須以捆繩繞綁,如此便能穩固如山,不怕地牛翻身造成損失。」
瞧了瞧宋鴻珞專注的模樣,杜鐵生又繼續說道:「至於甕口封泥的學問更深。它是以豬血和石灰加上宣紙密糊數層,待涼、干縮後密封住甕口,這麼一來,酒便更容易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