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小姐……小姐,您怎麼在這裡……」萼兒看起來真的找得好辛苦,幾個丫頭都是氣喘吁吁的。
「真是對不住,我晨起散步,看著園子實在太美,不知不覺就走遠了。」
「小姐一個人太危險了。」散步到這麼遠的地方,她即便在這裡待了幾年也沒來過這裡。
「請小姐以後一定要帶上奴婢。」萼兒神情堅決。
「一定。」頂多下午她就回家了,自是滿口答應。
房荇又回到昨夜睡了一晚的小閣樓,丫鬟們一看見她,俱鬆了一口氣,可想而知,要是把客人弄丟了,這罪她們可承擔不起。
「讓各位姊姊擔心了,是荇兒的不是。」她無心替這些人製造困擾,純粹只是想一個人獨處,想想,還是在自己家裡好,一個人想去哪、想做什麼都自由。
這些大小丫鬟們看她鼓鼓的小嘴,靈動的眼睛,怎麼看怎麼可愛,昨天至今相處下來,她不淘氣也不頑皮,姊姊長姊姊短的喊,她們哪見過這麼好伺候的小姐,又見人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哪還敢置什麼氣,提熱水的,伺候她沐浴更衣的,擺早膳的,該做什麼的就做什麼。
萼兒從兩面三綵衣櫃裡拿出五顏六色的衣物,這隨便一套都價值不菲吧。
「我昨晚換下來的衣裙應該洗乾淨了吧,我穿舊衣就可。」
「那怎麼可以,我覺得小姐穿這一套最襯您的模樣,顏色鮮亮,人看起來有精神。」那是一套京裡仕女小姐最流行的淺櫻紅皺紗上衫,碧絲長裙,外套紫色香雲紗罩衣。
正試圖朝房荇頭上簪花樣的琴曲也點點頭。「我也覺得這件好,小姐皮膚白晰,淺紅比玉色好看。」
房待指著一件窄袖繭綢上衣,同色裙子,「我穿那件,好做事。另外我的頭扛不動那麼多頭飾,就別費心在那上頭了。」
她對這些極盡華麗的東西、那些挖空心思的精緻吃食已經不在意,明府的人講究吃,螃蟹二十吃,茄子做法繁複煮到後來完全吃不出茄子的味道,花樣俏麗的布料衣裳一件換過一件,一年從來不曾重複過,精工美麗的首飾,要和同樣等級的貴婦夫人比派頭,比誰的貴,那些描金繪銀的用具家什,終究又如何?
倒是她昨夜睡得很暖和,這堅定了她年後一定要讓家裡裝上地龍的決心,她要讓爹娘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不用夜裡還要起身,擔心火盆裡的炭沒有了,早上起來凍得人打哆嗦。
琴曲換下手裡的纏絲瑪瑙簪子,在匣子挑了幾個用貓眼石作成的梅花梳蓖,參差的別在她可愛的雙髻上,這才稍微滿意的點點頭。
房存單獨用過飯,也不等消食,就到聞人凌波的書房開工去了。
聞人凌波一直到下晌才回來,那一直在屋外守著的青衣侍衛也隨著他一同從外面回來,他利落的替主子解下雲紋緞面出風毛斗篷,逕自走開了。
聞人凌波走進屋裡的時候,見著正擱下筆,想伸懶腰的房荇。
他也沒打招呼,直接走到她身邊,對上她的視線,「完成了嗎?」
儘管房荇知道自己兩世加起來,早就不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已沒有那種懷春之情,但那張俊臉擺在面前,對上那雙藏著波光的眸子,她的腦子還是亂了一下,忍住要往後倒的身子,便要起身行禮。
「免了。」聞人凌波制止她。
一直以來,她是唯一一個敢與他對視的女子,從見面起就覺得不可思議,不管兩年前還是如今,她的表情一向極少,好像對她來說,在乎的東西不多,什麼都不熱衷,那麼她在乎的是什麼?
「我聽說你一早就逛園子去了。」他看見她做什麼去了,而且驚訝,她居然會武。
「既然難得來,我總得帶什麼回去好跟娘親說說,讓她也知道我去了哪裡,見著什麼。」房荇一點都不驚訝他為什麼知道自己幹過什麼,這府邸是他的,他要是兩眼一抹黑,這主子就趁早不用當了,只是引起的注意,卻不是她想要的。
聞人凌波又發現她一件事,說謊不打草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偏偏,這少女眼裡不見任何狡猾。
到底,她的真心在哪裡?
「姑娘如不見外,直呼我的表字重赫便可。」
「聞人公子,圖我畫好了,請您過目吧。」她讓出位子,她想回家了。
這人,不止身帶富貴,也許還手握權勢,為免瓜田李下,這樣的人,最好有多遠就離多遠,就算人家來與你客套,也千萬不要以為你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家貪圖的,改天被賣了,或許還會幫忙數錢也說不定,趁早橋歸橋,路歸路的好。
聞人凌波移到她的位子,案桌那重江迭嶂圖墨汁淋漓,筆法大膽,與他原先看過的那幅偽畫,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親暱看見,以這樣的繪畫功底,隨便丟到翰林院去,那些老學究們會搶破頭吧。
「那七千兩銀子是你的了。」她那退回來的七千兩,他也能理直氣壯的給她了。「有事可以來找我。」
「謝謝公子。」她也不客氣。她不擔心聞人凌波還會把他手上的這兩張仿圖往上面送,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沒腦袋的人。
「房時在外面等你。」就這樣,沒有多的話了?
「那我走了。」聽到哥哥的名字,房荇的表情立刻變得生動起來,屈膝行禮,轉身,頭也不回的朝府外走去。
「慢著。」
她轉身。
聞人凌波笑得很可惡。「提醒你,別忘記,你欠了我一次,這一回,是第二次。」
沒錯,他小氣又愛記仇,以後會連本帶利要回來的。
房荇看著他那笑得恍如惡魔再世的表情,不情不願的低頭。「小女子記下了。」
聞人凌波盯著房荇遠去的背影,眼中的熱度盡退,恢復他萬年不變的冷淡模樣。「阿青,去瞧瞧她。」
門外的小廝成東青愣了下。殿下是讓自己去送那位小姑娘嗎?她又不是什麼高官,就算那些特殊的人,也不曾在這裡得到過這麼特殊的待遇啊!
「還發呆?」
「是是,小的馬上去!」
再說房荇出了那屋子,走在來時的路上,這府邸是極大的,她走了幾近一刻鐘,成東青這才趕上了她。「房小姐,請留步。」
房荇看著這一兩日伺候聞人凌波的年輕人,總覺得有那麼點眼熟,一時又說不出在哪見過。
成東青看了她身上的衣裳薄厚,將掛在手臂上的披風遞過來。「主子說這外頭冷,房小姐沒帶外衣出門,先披著這個吧。」
「這位大哥,謝謝費心。」離開了聞人凌波那溫暖如春的屋子,一到外面才發現,天氣好像又轉冷了些,她身上這件衣裳本就是為了求作畫方便,一出外就顯單薄了。
既然人家好意,她就接受,了不起再送還回來就是了。
「我叫成東青,姑娘以後叫我阿青就好。」成東青笑嘻嘻的。
「阿青哥。」房荇嘴甜的喊。
「姑娘一定不記得我了吧?」他露出一邊的小梨渦。「兩年以前我給姑娘送過書。」
房荇看著他嘴角抿出來的梨渦,有什麼劃過腦海。「《鹿公遊蹤集》和《山雜圖考》嗎?」
「姑娘好記性!」他原先沒敢巴望她記得的,也完全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提點,她就爽朗的承認了。
「因為阿青哥跟我都有一樣的梨渦。」不過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又因為他總是笑臉迎人,因此印象雖不深,但一說起來,卻能讓人一下就想到,的確有這麼個人。
兩人閒聊間,很快來到西角後門,角門處,只見房時來回的走動,許是察覺到了房荇的目光,他抬起頭來,那張清秀的臉憂慮之色隱去,轉變成如釋重負的笑容。
「哥哥!」
「荇兒!」
房荇小跑著來到房時面前,回以最燦爛的笑容。「哥等很久了嗎?」
「還好。」房時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毛斗篷,這眼熟的東西,似乎是那人身上的,他不吭聲的換上他帶來的房荇半舊的杏色披風,替她繫好帶子,又將披風上的兜帽扣在她腦袋上,「你身體不好,怎麼穿著這樣就出來了?」往年只要入冬前夕,她就容易感染風寒,就算這兩年因為練武,身子骨看起來強健不少,但對他來說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你就是愛操心,爹呢娘呢,家裡的人都好吧?」感覺,她好像離家很久了。
「爹娘都很好,等等回去不就可以見著了?」仔細的瞧著她的臉色,看起來還不錯,房時放下心來。
成東青是知道房時對這妹妹很愛護的,但是這麼體貼入微,還是讓他大開眼界。
「替我多謝你家主子。」房時冷淡的將那件披風奉還。
兄妹倆在府邸後門上了車,馬車駛離。
「以後離他遠一點。」
房荇手裡抱著手爐,心裡記掛著懷裡的銀票匣子,那麼多銀子可以買多少米糧,可以買多少疋布,馬車也可以留下來,不用賣了……大哥說話,她就很努力的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頻頻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