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她的眼神中,他看出來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目光仍然無法收回,回席後,波瀾狂湧的心思依然無法壓抑、平息。
太明顯了,瞎子都瞧得分明。
杜尚書暗暗思忖,小心開了口:「衛將軍,關於您剛剛說的長江工程之事……」
「嗯……」一字半句也塞不進腦子,盯視著酒杯,雙手隱隱發顫。
出人意表地,執壺斟了滿杯,一飲而盡。
辣,熱辣辣的嗆意,佔據了喉間,狠狠灌入胸腔、心肺——但是,抑不住,抑不住那狂撼震顫、心悸疼痛……
他醉了。
杜尚書打蛇隨棍上,留了他一宿。
此刻,書房之內——
「什麼?!爹,你在開我玩笑吧!」杜天麟跳起來,朝著父親咆哮。
這太可笑了,居然要他將妻子送上門去陪寢,那他成了什麼?龜公嗎?討好權貴也不是這麼個討好法!
「爹不是開玩笑,方纔那情形,你也看見了,連翎兒他都看不上眼,卻對映宛那樣慇勤,他意思已經表示得很明白了,要討好他,得拿映宛來換。反正你也沒怎麼喜愛她,不是老抱怨這個千金閨秀不懂婉媚風情,無趣得緊嗎?」
「我再不喜歡她,還是明媒正娶來的!」要真這樣做,他臉往哪兒擱?心高氣傲的杜天麟嚥不下那口氣。
「兒子,見識要放遠一點,大丈夫何患無妻,這事關乎你未來的前程,還有爹這頂官帽,要能侍候得他高興,將來有他提拔,還擔保不了咱們父子倆前程似錦嗎?」長江工程都說出口,這可不是下馬威嗎?若不順著他,難保這一嚴辦起來,連官帽都保不住!否則杜尚書又豈願出此下策?
「爹說得倒輕鬆,這樣失貞污穢的妻子,我還能要嗎?」打小便是天之驕子,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他已經被寵壞了,別人睡過的女人,再要只會辱沒了自己。
「好了,我知道你的委屈,這事兒過後,爹答應讓你納妾,你想要誰過門都成,這總行了吧?」
「爹,這可是你R說的!」杜天麟捺下不悅,算是接受了父親的補償。
哼,衛少央,你等著瞧!
今日的羞辱他記下了,早晚要加倍討回來!
達成協議的父子倆,卻沒留意到門外靜佇艮久的纖影。她面無表情,冰冷的、寒漠的身影,與沁涼夜色融合。
她沒驚動任何人,悄悄地來,又無聲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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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昏。
酒氣在胸腹間翻騰,他今晚喝了不少,但還不至於爛醉如泥,他有多少酒量自己明白,至少這一刻,他腦子還是清楚的。
太清楚了,清楚到狂天撼地的心緒,依然主宰著他每一分思維。
他呼吸急促,閉上眼。
多少年戎馬生涯,生死關前,他不曾懼怕,衝鋒陷陣,浴血殺敵時,他不曾慌亂,千軍萬馬,大敵壓境,他鎮定沉著,指揮若定……然而,此刻,他竟因為那張不曾預期再度見著的容顏,身軀不爭氣地微微顫抖。
她不記得他了,從她淡漠無緒的冰冷眼神裡,他便知曉。他不知,他該怎麼將那句等了十年的話,對她說出口——
一陣細微聲響由門外傳來,多年兵戎生涯下,已習於高度警覺的衛少央抬眸望去。「誰?」
回應他的,是輕淺細微的喘息聲。
他撐起身子,踩著略略不穩的步調上前查看,門外之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小姐!」他訝喊,連忙張手接住她虛軟的身軀,無法思考太多,一個使勁便將她抱進房。
「別——碰我。」她咬牙,想反抗,然而吐出這句話,已是費盡她所有的力氣。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對她下藥,多可悲,這就是她的夫婿,為了富貴榮華,可以將妻子送上門任人玷辱。
她覺得好悲哀。
如果不是回房後,驚覺還披在身上的狐裘,不欲與那男人有絲毫牽扯,上了書房想請夫婿代為歸還,她也不會聽到那些教人心寒的對話吧?
「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從也罷,不從也罷,總之今晚你得好好侍候衛將軍,別節外生枝。咱們杜家垮了,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想起丈夫軟硬兼施的脅迫,與眼前俯身凝視她的男子重疊。
這就是男人,這就是達官顯貴的嘴臉,多麼地醜陋,多麼地教人作嘔!
「滾——」她費盡了力,掙不開他的臂膀,使勁咬上他的手臂。
「小姐?」將她安置在床上,衛少央眉心連蹙也沒蹙一下,任由她去咬,靜默而憂慮地凝視著她。
她看起來好嚴重,究竟是什麼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風寒。
嘴裡嘗到了血腥味,點點殷紅由雪白袖袍中滲出,她鬆了口,幾近絕望的淚水自眼角滑落。「走……開……求你……」
他怎麼能走?她看起來好痛苦,要他在此時棄下她,殺了他都做不到!
他伸手,碰觸她蒼白的面容,拭去淚痕,小心翼翼恍若對待價值連城的珍品,稍一使勁便會碰碎,溫柔而痛惜。
「別……碰我……」她屈辱地別開臉,想抗拒,卻驚恐地發現,體力正一點一滴流失,再這樣下去,她知道今晚她絕對逃不了——
「別動!」輕易壓制她妄動的雙手,掌心探上她額溫,冰冷失溫,渾身止不住的輕顫。
想起稍早前,仍是灼熱發燙的,是什麼樣的病況,會致體溫如此冷熱不定?
他焦灼不已,掌心貼上她胸口,暗運內力渡予她,已無暇細想男女之防。
「你!住手!」滿心已教恐懼佔領的梅映宛,根本無從察覺,那碰觸始終不含絲毫情慾淫念,有的只是珍視與莊重。
好厭惡!她真的好厭惡這種人!仗著權勢為所欲為,將他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任意凌辱。
她憑什麼要犧牲自己的貞潔,成為男人爭權奪利的籌碼?她不是妓女!
悲辱的淚水一顆顆逼落,被壓制的雙腕奮力掙扎,右腕一掙脫,她不敢思索、不敢遲疑,抽出袖內暗藏的匕首狠狠刺去——
衛少央張大了眼,緩慢地,移向胸口那把匕首。
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深想、後悔,緊握著匕首,加深力道,推進。
她沒得選擇,這是唯一的機會,否則,她會失去貞潔。
「我不懂。」對於一名被刺殺的對象,他反應出奇平和,既沒憤恨狂怒,更無任何暴怒反擊,只是沉靜地凝視她淚花墜跌的眸子。
他可以避開的,他的身手比她俐落太多,怎會避不開一名弱質女流的攻擊?但只因為是她,只要是她做的,任何一切,他都會受下,絕不規避,他只是不懂,為什麼?小姐為什麼要對他下手?
深瞳掠過一抹痛。「你,要我死?」
若真是如此,只需一句話,他衛少央,夫復何言?
她凝著淚,不言不語,貝齒陷入蒼白唇辦,滲出點點血絲。一個使勁,她抽出匕首,轉了方向,緊閉著雙眼往心坎壓下——
有什麼會比被自個兒的夫婿賤賣更可悲?在被強帶來這兒——不,更早,早在書房外,她就已有豁出一切的決心,若真走到這一步,她的尊嚴絕不容他人踐踏。
她的動作太快,衛少央驚駭,來不及阻止,情急下——
刀勢受阻,她困惑張眸,驚見他徒手握住刀口,牢牢地,無法移動分毫。
血,一滴,一滴,順著刀緣,滴落她胸口。
「你……」她愕然失聲。
「為什麼要這樣做!」失了鎮靜,聲音不再平穩、情緒不再溫和,衛少央怒吼,微顫的音量質問道:「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傷他,他無怨,但,為何要自戕?
「我拿命……抵你。」她這一生,不曾負過誰。
「傻瓜!不需要。」奪過匕首丟向一旁,同時也撐不住劇痛,跌落床下,他喘上一口氣,將話完成——
「我這條命,只要你一句話,隨時都願雙手奉上。」
「你……」或許是少了威迫戚,較能定下心來,迎上清朗如月的眸子。有這樣清澈坦蕩的眼神,豈會是卑劣小人?
她似乎!做錯了什麼。
「我以為……你與公公達成協議,以我的身子,交換他們父子的仕途前程。」
所以——所以——她今晚是被迫送到他房門口?
「荒唐!」這對父子簡直是——
梅映宛是杜家媳婦,他們怎能這般羞辱她!
他一時怒上心頭,氣血翻湧,眼前一片昏暗,痛楚更是鑽心刺骨。
「你……還好嗎?」那一刀,她沒留情。梅映宛深自譴責,撐起身子下床,想為他察看傷勢。
「別過來!」按住湧血的胸口,連連退開數步,拉出距離。
梅映宛垂眸,呆立原地。
她將他傷成這般,他防她,應該的。
「我對你……沒有任何的不良意圖,請你……務必相信。」用那樣的眼光看待他們,不只是羞辱他,更辱沒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