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時,方三郎霍然明白,徐長慕退早會離開南臨。
從頭到尾,他留在南臨指點戰事,練兵設陣,並非真心為南臨,那只是他肩上代徐六承接一半的貴任,他真正心之所喜,恐怕還是那個學士名分下遊走各國的研究,以及與他白髮妻子不受他人打擾的獨處。
正因如此,方三郎更是窮盡心思,只求能留下徐長慕。如今徐夫人身子有孕,接下來八個月內徐長慕將無法動彈,他得好好算計一下,這次絕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說客!
對,還有那些混閒職的京師子弟,他得封殺他們又送女人的打算,要是讓徐夫人動了胎氣,他不以為徐長慕那時還會和氣生財地相助南臨——方三郎心思一頓,忽地對上徐長慕的目光。
生下來的孩子……是胥人之後!是軍事長才之後!
「方將軍?」徐長慕略略挑起眉角。
方三郎十分認真道:
「夫人這可要好好補補,我這就回頭去找老媽子,不不,我不是說夫人老……」
「也好。就麻煩方將軍找個有經驗的婆子。阿奴她暫時沒法洗衣煮飯了。」
「對對……」
徐長慕深深地看他的背影一眼,掩上房門,神色流露出無比遺憾,這才轉過身,隨即怔住。
徐烈風就在他身後打量著他,問道:「五哥,你到底在遺憾什麼?可否讓阿奴知道?」
「我遺憾?」他笑著拉她入懷。「那一定是遺憾你暫時沒法替我煮飯了。」他的手繞到她身後,滑到她的腰間,又移向她的臀部。她身軀柔軟有肉,與其他女子並沒有不同,甚至可以說比南臨任何一個女子還要有體力,孕育孩予應是可以的……他頓時停住思考,與她目光交接,沙啞道:
「阿奴,你在做什麼?」
她笑:「我都快債台高築,每日每日認真的還著,可不想因五哥這意外之舉又生了利息,馬上還清是最好。」
他萬分遺憾,拉開她依樣畫葫蘆的雙手,俯頭輕輕咬著她的唇瓣,輕聲道:
「你這時要還下去,可就不會在這一時半刻結束。」語畢,他笑著拉著她,走進內室。
內室他一向不喜外人進入,全由她來打點,但有些太私密的東西放在盒裡她是不會翻開的。他拉開櫃裡第一層抽屜,取出小方盒。
「阿奴,這真是可惜了,你生辰將至,我本想以它為禮,再來個七日重溫舊夢……」
徐烈風聽他說七天,心頭先是一蹦,再看見他攤開一方絲綢,裡頭居然是眼熟的大鎖。
「這鎖挺好用的,我就留了下來。」他滿面笑容。
「……」五哥,你的遺憾太明顯了!徐烈風看見盒裡還有她的女兒節玉飾,不由得微地一震。一年前的那七天閨房裡的旖旎風光,這玉飾佔了多美妙,不,多可怕的功用,那水深火熱的煎熬她畢生難忘,難怪五哥在那之前提及他對玉飾能在人體創造多大奇跡感到好奇……根本實驗在她身上了!
她深吸口氣,覺得此時還是暫且忘一忘它好了,但當她看見盒裡還有一條繡著小青蛙的帕子時,她無語了。
這一年來,她共繡給五哥三條帕子,都是小青娃,只是姿勢略為不同,現在在盒裡的這條,她還記得,她給時是在一個月黑風高春色亂飛的夜晚,五哥愛不釋手,她正好奇想問他,差不多的青蛙繡法,何以得他如此鍾愛?當時他看向她,笑問:
「阿奴,為何你繡了一隻光裸裸的青蛙給我?」
「……」青蛙還有分穿衣服跟沒衣服嗎?
「阿奴是這光裸裸的小青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他笑問。
「……」
然後,她就被帶到床上了。
從此她覺悟了。五哥的嘴,果真是舌燦蓮花,只要他想,連只根本不必穿衣服的青蛙都能說成在動搖他堅定的心志。
當然,這帕子在當晚也是物盡其用。
她臉微微紅著,有點詫異地接過他遞來的盒子。
接著,他自她身後圈住她,雙手交疊在她腹部,但力道刻意放輕許多。
徐烈風低低笑著,感受著他側吻著耳垂。她發現五哥時時愛從身後抱著她,初時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這一頭白髮盡入他眼底,後來漸漸地,她開始貪戀這樣的懷抱。
髮色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她比誰都健康,她比誰都有體辦力,她比誰都……與他兩情相悅,有時在鏡裡見到白髮,她也下意識視作平常了……
他吻著她如瀑白髮,她沒有任何退縮之意,徐長慕眉梢微地上揚,添了三分歡色。
「阿奴,這盒子你可要好好保存哪。這十個月你辛苦些忍著寂賓,算我欠你,等孩子出生,養好了身子,你可以拿裡頭的東西來找我還債。我等著啊。」他在她耳邊笑著。
徐烈風聞言,又是一噎。五哥這話太深奧了,深奧到全是反話,白話點就是:阿奴,你辛苦了,我只好忍著寂寞,等你生了孩子也都債台高築,那時快快回來還債!
她好笑又好氣,心裡滿滿暖意。她低聲笑問:
「五哥,我怎麼想也想不出兩個月前,到底是哪一夜?你想得到麼?」
「想不著……」他歎道:「居然也有我想不著的事……」
她失笑,而後靜靜感受他的體溫一會兒,好奇問道:
「那五哥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自然是男孩了。」他沉吟道:「如果是女孩,就讓她長大定居在南臨吧。只要君王是蕭元夏,南臨至少可再保五十年太平。」
她應了一聲,道:「孩子出生後,五哥,我們就走吧,說好你要叼著我走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回杏花村,把我們的孩子給爹他們看看好不好?」
「……這是當然。」
她垂蛑笑著,忽然看見她小指沾墨,欲言又止:「五哥,我……」
「嗯?」
「……沒什麼,沒什麼。」那語氣似有點猶豫又有點靦腆,徐長慕面色不改,目光落在她捧著盒子的小指上頭的墨汁。他尋思片刻,最近她得了許多空閒,疑是抄寫什麼,現在有什麼可以讓她抄寫……一個念頭閃過,令得他心裡一震。
她……
他仍然圈著她的身子,分了一半心神,逐一掃過內室每一細處。她會收在哪呢?他也不能主動去翻找,只能等她自己有了信心親手交給他……
這真是煎熬,他想著。太早發現,未必是好事,只能當是陪她一起煎熬了;若然當年他心再軟一些,花點心思翻過那些信,是否今日的阿奴對他會更有信心?他卻也知他的個性就是如此,不覺得重要的人是不放在眼裡,有債還清兩不相欠,還哪來的以債養債,他理都不會去理……
「五哥。」她興致一起,左手輕輕壓在他的手背上。「你心裡有好名字了麼?你想,這孩子該叫什麼才好?」
「小名就叫七喜吧。」他笑。阿奴輕微的動作,哪怕是渾身的緊繃都逃不過他的眼下,到底是他太會察顏觀色了,還是他放在阿奴身上的心思太重了?現在只要她貪戀他的某些動作,她的手便會下意識輕壓著,不想讓他太早離開。
原來阿奴已經貪戀起他刻意的擁抱麼?他算成功了吧。
「……七喜……」徐烈風實在不願去問這個「七」跟「喜」字背後的真正涵意,她想,以後她跟五哥的孩子出生後,她也絕口不會提。「五哥,那姓名麼?」她戰戰兢兢地問,有點怕他爆出可怕的驚天大雷。
他想了下,順口答道:「那就叫……」
「停!」余延顯忽然叫道,掀轎簾而出。
那是誰啊!
個頭小,明眸皓齒,已有南臨美女的潛力,眉目間還有那麼點神采飛揚,如果此刻這小孩不是著男孩裝,他真會以為回到許多年前,初次見面,有個女娃衝他喊著「油炸魚」!
一模一樣!
跟徐烈風一模一樣!
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往這裡一看,上前朝他客氣一揖。「這位叔叔,請問徐府怎麼走?」
「徐府?你……是徐長慕的孩子?」
「叔叔居然認識我爹?我叫徐解,請問叔叔是?」
「徐解?好名字。」余延顯頗有啼笑皆非之感。這男孩沒有徐長慕那般妖精的男人相貌,卻得了徐烈風的美貌。他又注意到這孩子老是半瞇著眼看他,詫異:「你跟你爹一樣目力不清?」
徐解嘴角彎彎。「雖然是目力不清,但這樣看人很好,看不清五官,當然就不會有美醜之分,才能識人真心啊。」就一點不好,有時會認錯人,上回看見一個白髮人他喊了聲娘,他爹就在他後頭,忽然抱起他,追上那被認錯的老婆婆,把他送給那婆婆。
他淚了。
他娘也淚了。
因為他從廚娘老婆婆家裡回來時,自動請纓接過他爹寫妥的信,一封封全交給他娘。
太複雜了,他想。同住一個家,他倆同睡一間房,平常話還講不夠,居然還要書信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