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他娘喃喃道:「又要欠了嗎……昨天我才寫的,哪有這麼多事寫啊……五哥是打算讓我欠他到下輩子吧……」他當下只想叫,娘啊,好毒的老爹啊!
甚至這毒老爹有時背著娘說了些話,就連他在爹身邊都聽不清,娘卻不用轉頭,就知道爹在說什麼,並且因此臉紅。
他這對爹娘真真深奧,他想,這一家子裡只有他這個小徐解不夠深奧,他必須檢討一下。
「我叫余延顯,嚴格說來,跟你娘有點相識……你娘,提過這名字嗎?」
徐解抓抓頭,道:
「這名字陌生得很,我娘很少說過去的事。余叔叔,你跟我娘怎麼認識的?」
「自然是——不打不相識。」余延顯笑著看他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一樣的神采,甚至一樣的語氣。怎麼會這般像呢?他還以為時光倒流了呢。在徐家幾乎滅盡時,他已經務實地明白,淪海桑田,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事可以維持不變。
「難得遇故人之子啊,你餓麼?叔叔請你吃一頓好飯吧。」
徐解想了想,容氣道:「多謝叔叔。」
余延顯略挑起眉,本要牽起他的小手,後來認為這種親切舉動太損他的奸人形象,外是主動舉步走進最近的酒樓。
他見徐解認真跟上來,心裡笑了聲。徐烈風的孩子怎麼這麼沒有防備心?以往她像刺蝟一樣,卻養了一個隨便相信路人的孩子。
他又瞄見徐解瞇著眼看著牆上的菜牌,主動笑著招來店小二,點了幾道平日京城外吃不到的菜色,最後,他停頓一會兒,道:「加道油炸魚吧。」
徐解看他一眼。
余延顯笑道:「你爹娘呢?沒跟著你來南臨?」
「現在他們在大魏呢。我跟著方叔叔在南臨邊關,直到這陣子他要回京,我也就提前回來看看爹娘的家。」順道來看二伯跟二伯母,或者該叫四姑姑跟四姑丈?總之就是一對夫妻啦!
他跟爹娘回杏花村祭拜爺爺跟兩位伯伯時,有偷聽到村人提到四姑姑在什麼搶褲子求親節搶走二伯的褲子時,說出簡單的一句話——不娶就沒有褲子穿。
二伯是個嚴肅的人,如果是他,他才不敢搶二伯的褲子,光是想像二伯光著下半身走回家,他可能會先行崩潰,他佩服四姑姑的勇氣。
徐解眼兒一亮,看見一盤盤新鮮菜色上來,忍不住舉起筷子,看一眼余延顯。余延顯笑道:「吃吧。」
他馬上囫圇吞棗,嘴裡含糊道:「真好吃,比娘做的還好吃。」
余延顯聞言,哈哈一笑。「你娘居然也會做菜?」
「不止呢,還會替我爹洗衣呢。」
「洗衣煮飯啊……你跟你娘長得一模一樣,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有啊,可惜這臉,也沒討到好處。」徐解感慨道。
余延顯笑道:「你要是到陛下面前,或許,要什麼都有。」
徐解不以為然。「那多無趣,不是我自己雙手拿到的多無趣。」
余延顯驚訝地看他一眼。「小小年紀,志氣甚高啊。小娃娃是將門之後,將來是要守護南臨百姓嗎?」
徐解面露為難。
這為難,露得真好,與徐烈風幼年那拚命想成為邊關大將的神色完全不同。也許,只是皮相一樣,骨子裡卻跟徐長慕一般自私,余延顯想著。
「不守護也好。」余廷顯神色微微恍惚著,看向窗外街景。「當個忠臣也沒有什麼好處,落得那般下場,還不如學我,懂得見風轉舵,換來一身顯赫。她……當年我若能相救,必定會救,就算在她眼裡是個仗勢欺人不忠心的奸臣,那個奸臣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滅去,又不是傻了,滅了對他有什麼好處,到最後……也不知道她懂了沒?」
徐解一臉一知半解,嘴裡狼吞虎嚥。「叔叔這話說得真好,解兒完全同意。」
余延顯笑道:「你這小孩嘴甜,過個兩年你來找我吧,我私下替你安排個成人禮,說不得你眼力恢復,將來可以一展抱負,你想學你爹當學士?」
「當學士會變成我爹那令人討厭的模樣,還是算了吧。」徐解歎道,見到油炸魚上來了,他筷子合併,用辦戳下去。
余延顯見狀,面色一僵,怔怔看著眼前的孩子用力攪爛魚肉。剎那間,自己好像回到十四、五歲的少年,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敢這樣諷刺余家之後。
「徐烈……」
徐解瞇著眼回望著他,雖然看不清,但仍是勉強把這人的身形跟大約的面廓記了下來。他笑:「油炸魚嘛!我跟我娘愛吃的一道!」他胡亂塞了兩口爛魚,見桌上菜都掃得差不多了。他又答道:「南臨靠自己吧,我爹娘就我一個小孩,我可沒閒情意致去守護南臨,我雖看不清我娘的相貌,卻也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嘿,我巴不得戰爭再起呢。」
他站起來,個頭略矮,沒法表達出他的氣勢,只好半副身子趴在桌子上,靠近余延顯,清楚地說道:
「我爹擅軍事,解兒曾跟他去過幾個烽煙四起的國家,我發現這將主跟學士都不好當,當個戰爭商人最有錦繡前程!」
「……戰爭商人?」余延顯頗為好奇,於是不恥下問。
「是啊,一場戰爭能賺取多少暴利啊!誰愛戰,我就去賺他國家的錢,錢愈滾愈多,全入我口袋,多好!是不?可惜,只要陛下不退位,南臨五十年內都不敢有人打,都怪我爹花了心思在邊關駐守上,余叔叔以後想見我,也挺難了。」
「……你真是徐烈風與徐長慕的孩子?」余延顯孤疑道。
徐解笑笑,踩上窗欄,矯捷地飛身落地。他抬頭看向二樓,十分有教養地朝余延顯作揖,道:
「我爹說,多謝余大人遊街求官帽選在那一日。」
余延顯俯看著他,哈哈笑道:「你爹真是個聰明人哪。」
徐解又道:「我娘說,京師有個奸人油炸魚啊,要小心呢……」
剎那間,余延顯一臉震驚,漸漸地,難得一見的柔和取代了那份震驚。原來,他還被記得啊……
滄海桑田下,有些東西還是被留了下來……
徐解得了免費一餐,心裡歡喜得很。他天性小氣,曾有一度,二伯伯還懷疑他是不是小氣鬼來投胎。方伯伯一聽他未來志向當商人,頓時臉白,當商人有什麼不好?人各有志,爹娘雖教他淵博知識,但從不限制他的發展。
他撫撫自己的雙眼,看不太清楚也無所謂,他曾私下問過爹成人禮的事,爹面不改色地說自是兩情相悅的好,他的成人禮是跟娘,恰恰合了兩情相悅四個字,世人比不上啊。
爹真是走狗屎運,也對,要他經歷那種成人禮,他寧願一輩子識人不清。
他想起曾在家裡的畫上看見一隻老鷹叼著青蛙……老鷹是爹,小青蛙是娘,他們夫唱婦隨,那他是什麼呢?將來是誰來拉著他走?還是他去叼著別人走?
他在這方面還沒太多體會,很快就放下這心思。他耳力極尖聽見有人在叫賣耳環,他笑著往那攤走去,與夏園出來的一頂轎子擦身而過。
「咦,小公子挑耳環?」攤販笑道。
「不行嗎?我女扮男裝啊!不信你看!算我便宜點啊!」徐解拉開發上布巾,長髮垂肩,明顯就是個小女孩。當小孩可以忽男忽女讓人算便宜,幸福啊,哈哈。
攤販在此做了二、三十年,咦了一聲:
「好眼熟啊……你叫什麼啊小姑娘?」
「我?我叫徐解。」小名七喜。七喜七喜,爹愛叫他小名,娘就叫他解兒,這兩人還真是首次不同調,令他懷疑七喜兩字內藏有莫大的奧秘。
所幸,沒叫他奴兒、小奴之類的,太普通了!他一上南臨,就發現許多家的小孩都帶奴字,好像多驕傲似的……
原來在南臨,奴字居然是榮耀之意。
跟他娘一樣呢。
徐解,小名七喜,承續胥人血統,他是胥人血統裡唯一從商暴富暴富暴暴富的一代。之後的胥人從軍之路有,從學士之路也有,他們的血統,一直流傳下去。
在南臨君王刻意為之下,胥人徐烈風中途曾遭到皇室暗手差點滅絕的這一段秘史,史書上永不提。
在南臨史書上,胥人與君王自始而終,相互信賴,不曾中斷過。
而出乎意外地,南臨胥人在經過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史後,他們的後代是四國四姓裡延續最久的一支……
並得南臨君王的永遠信賴。
【全書完】
必須看完小說後再看的後記
當出版社詢問我《南臨阿奴》字數約多少時,我拿出計算機,渾身一震,頓悟了。
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本人在此小小宣告一下,大家一塊覺悟吧!本系列的每一本字數可能都將破一本十萬字的記錄,請務必要有心理準備,沒有準備的快快離場。
這系列就這樣奔放吧!請各位與我一同淚奔進入這未知字數的世界吧!(淚呵,其實字數我糾葛很久了,寫到第三本才自暴自棄認命了,請各位就當本系列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