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個也記得,她還真是把他每句話都奉為圭臬了。
「我送你去。」
「真的嗎?那……我去問問……」話到這裡,她又遲疑。「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
「我不能離開木頭。」她嘟起嘴,再多的思念也比不上木頭不在身邊。
「為什麼不行?」藍天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裡有濃濃的醋意。
突然,燦燦的話跳進他心裡:要是她永遠想不起來,你打算讓阿豐當一輩子的假老公?
向晴會永遠都想不起來嗎?小小、大大要一直認阿豐當爸爸嗎?
但催眠太苦,他不考慮;過度刺激,他擔心向晴受傷,更不考慮;等待對向晴而言最安全的做法,卻是對他最不利的選擇,然而他寧願自己不利,也不肯向晴危險。
可是……一天天過去,向晴真的愛上阿豐怎麼辦,他能夠無私退讓?
如果阿豐對向晴也產生感覺,他們假戲真做,他真能無所謂?
這些全是無聊的假設性問題,自信的男人絕對會嗤之以鼻,但看著向晴,他心底的自信篤定消失不見,換上滿滿的焦慮。
她搖頭,沒回答他的問題,卻笑著對他說:「大大、小小很喜歡聽你說故事,今天晚上,你再說故事給他們聽,好不好?」
「好。」這是小事,他從不拒絕她提出來的小事。
「你想不想聽我們墾丁老家的事?」向晴笑問。
「想。」
「我們家有龍眼樹,去年夏天結了很多果實,可惜我和木頭在台北,準備生孩子,不然他答應過我,要幫我的忙。」
「幫忙烤龍眼干?」他記得那個掛滿星星的夜晚。
「ㄟ,你怎麼知道?」
他當然知道,但他沒回答。
「你喜歡喝龍眼干茶嗎?」
「喜歡。」她做的他都喜歡。
「那就太好了,木頭只愛喝礦泉水,我很擔心保特瓶的安全性。」
這是她不斷變換茶飲的原因?他還以為她太閒了,或者痛恨中盤商剝削,沒想到,她考量的是他的健康問題。知道了,以後他再也不碰瓶裝水。
「木頭有告訴你,我是怎麼認識他的?」
不等藍天回應,她先一步往下說:「木頭救了我一命,那次我還亂發飆,其實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好人,我只是被錢逼急了,壓力大到無法負荷,才會對他破口大罵。」
她走到花架邊,拿起灑水器往裡面澆水,那裡有她種的石竹花,小小的苗冒出頭來,她期待五月時,它們開滿花架。
「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他救了我的命,還給我錢救弟弟,他對我的家人很好,他像一座高山,任我怎麼靠都不會倒,那時我就想啊,我的命怎麼那麼好,竟會絕處逢生,碰上一個優秀男人。
「雖然他不愛說話,可是他很體貼,雖然他不浪漫,可是他很溫柔,雖然他有時候看起來很凶,可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好得不像話……這麼棒的男人誰不愛他,我當然愛他,一天愛一點、一分愛一些,那些愛情,積啊積的,就堆積出一個永世不悔。
「我本來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守著他、愛著他,等我們的籃球隊一天天長大,等他們羽翼豐滿飛出我們的世界,我們就手牽手,每天在那條長長的海岸線散步,聽聽潮聲、看看浪花,偶爾彎下腰,掬起一把海沙,讓它們在我們指縫間緩緩滑洩。
「到那個時候,我要跟他約定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下下下輩子,我都要當他的新娘,就算沒辦法穿白紗,我也心甘情願。」
所以她愛他,比他知道的更甚。
這些話,她從沒對他說過,但怎麼能怪她,他也從來沒有告訴她,他愛她,比愛自己更多。
就是這份愛,讓他心急則亂,讓他做法粗糙,更是因為這份愛,讓她受的傷害比他預估的多更多。
對不起!他有滿肚子抱歉,如果有辦法,他願意用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用無數的輪迴、光陰與疼愛,細細彌補。
「可是……」她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冒出一句。
「可是什麼?」藍天問。
可是木頭不愛她了?不對,沒的事。
可是他們的下輩子、下下輩子被打斷了?哪有啊,木頭不就在裡面,陪著大大、小小玩?
那到底可是什麼呢?向晴皺眉,記不得了……她一直知道自己忘記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但如果那些對她和木頭之間無關緊要,她不介意的。
然而這時候,她竟然覺得自己沒說出口的「可是」,變得很重要。
可是什麼呢?她用力敲著自己的頭。
「怎麼了?」藍天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自虐。
她低頭看著他的手,突然,觸電似的甩開他。「好痛。」
「我把你弄痛了?」該死!他懊惱地抓起她的手查看。
沒有紅痕、沒有瘀血啊……怎麼會那麼痛?她輕輕撫過自己的手腕。是誰弄痛她?
向晴抬起頭,眼眶轉紅,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委屈,酸了她的鼻翼。吞下哽咽,她說:「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誰把我弄痛。」
藍天想起來了,他知道誰在那裡製造過傷痕。大大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卻不敢施上半分力氣。
對不起,不要想起來了,就這樣繼續快樂下去,以前的事通通讓它過去,他重新追求她、重新帶給她幸福、重新向她求婚,對,就這樣,通通從頭來過。
向晴望著握住自己的大手,有幾分發傻。
她知道不恰當,她是人妻,不可以意淫丈夫的好友,可是,她不想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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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很好,大大、小小也很好,你不必擔心……會啦,有空,我們一定會回去,木頭最喜歡你做的菜了……嗯,叫向宇加油哦,他要是順利考上大學,我一定會負責他的學費……」
向晴講電話的時候,藍天在旁邊,拿著一本電腦雜誌在閱讀。她沒有覺得不對勁,也沒有被窺覷隱私的困擾,好像她打電話的時候,他本來就應該坐在那裡聽,又好像,他待在那裡,她說的每句話才能更振振有詞。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家裡的人全都不見了,連大大、小小也被一群叔叔阿姨給帶出去。
木頭是趁她在烤餅乾的時候溜出去的,居然沒邀老婆同行,實在很過份,但她沒有太多的不舒服,反而覺得偌大空間全變成她一個人的,很自由。
她不是討厭和大家一起住哦,大家都對她很照顧,就是她下意識討厭的燦燦,經過一個星期的相處,她也發現是自己太主觀。
何況木頭說過,他們都是他的家人,家人住在一起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只是、只是……她也說不清只是什麼,大概她希望有更大的私人空間吧。
門鈴響起,她對著電話說:「媽,有人來了,我出去看看……好,媽再見。」
她跳下沙發,走到門外,不久從宅急便先生手裡捧回一個紙箱。
打開紙箱,裡面有一個精緻的盒子,很大、胡桃木做的,盒面還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打開銅扣,一套昂貴的手工婚紗在裡面。
「好美……是給我的嗎?」她伸手輕觸過禮服柔滑的緞面,和勾繡出的繁複花紋。
藍天放下雜誌,欣賞著她眼底的感動,心怦然不已。
向晴不敢確定地把紙箱上面的收件人讀過三次,才敢相信。
一定木頭送給她的!甜甜的笑容在她臉上溢出光彩。他記得她從沒穿過新娘婚紗……
「喜歡嗎?」藍天問。
「好喜歡。」
「要不要去試試看?」
「可是……」她看看門外,有一點不好意思。
「他們不會那麼早回來的,你去試試,我想,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藍天鼓吹她。
「那……我只試一下下……」
「好。」
她捧起禮服婚紗往樓上跑,他等了好久,但沒失去耐心,他知道,她肯定要在鏡子前面轉來轉去,每次,她做了新衣服都會這樣子,她是個很愛漂亮的女生。
終於,向晴下樓了。
她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盤成髻,高貴的蕾絲頭紗從她身後披洩而下,長長地拖曳在台階上,這件禮服端莊而不暴露,船形領上繡滿淡粉紅色的玫瑰,腰後繫著緞面蝴蝶結,長長的緞帶隨著她的滑步搖動。
藍天眼睛都看直了。他的老婆這麼美麗啊,美得扯動人心。
「我……我看起來還好嗎?」她的表情裡有三分靦腆、五分嬌怯。
「再不會有人比你更好了。」
他走上前,扶著她走下來,她的長手套上方和船形領繡著同款玫瑰,小小的玫瑰,淡淡的粉紅,映在她白皙的臂膀上,更顯嬌嫩。
「禮服好美哦,美得我捨不得離開鏡子。」
不對,禮服美,新娘更美……
「我應該拍照留念的,對不對?」向晴笑著問藍天。她同他說話,越說越順,好像從來她都是這樣對他說話的,一點點撒嬌、一點點頤指氣使、一點點的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