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可以如此坦然地與他笑談感情問題。
初戀那一段,曾經那麼深刻,我以為那樣刻劃的痕跡一輩子都不會淡去,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確定,過去了,面對他已經不會再勾起那些酸痛情懷,淡淡地,只留下多年相知的溫暖情誼。
那麼——齊雋呢?
如今這些日夜揪扯、難以止息的痛楚,總有一天也會像初戀那樣,隨著歲月逐漸淡去吧?也或許,未來還會有另一個人在前方等待,取代心中那個位置,只是不曉得,還得耗去多久的時光?
結束這場明為餐敘、暗為逼婚的變相相親宴後,我替楊季楚接了一通電話,有人拉不下臉,我當人家的紅顏知己就要貼心些,讓他心心唸唸的前女友來接他。
今晚,這兩個人應該可以放開心房,把話說開吧?他為了這個女人付出、等待、承擔了這麼多,我衷心希望,他可以得到他應該要有的幸福,別空負了這六年的執著相思。
看著這對彆扭的愛情鳥相依相偎離開,我起身獨自步上回程,夜裡的寒風吹來有些涼意,腦海裡想起多年前的冬天,我也曾有過被人牢牢圈在大衣裡呵憐的甜蜜時光。
心房有些許酸酸的,別人都成雙成對了,只有我,還是形只影單一個人,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夠告別孤單,結束這段一個人的旅程?
包包裡的手機響起,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齊雋經紀人的號碼。
我接起,聽見他在另一頭急得團團轉,說想為下週一的演出流程與齊雋做最後的確認,但是他的手機怎麼也撥不通,完全失聯,問我知不知道他人在哪裡。
我有些好笑。「你是不是問錯人了?他的行蹤劉曉莙會比我清楚吧?」
「可是……我以為他只是鬧鬧脾氣,你們早晚會和好。」
他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啊?都分手一個月了,有人還狠狠撂話死活都與我無關呢,怎麼會是鬧著玩?
「大概是因為……周邊的人,誰都看得出你有多深愛他、知他懂他、包容他的大小情緒,一輩子要找到一個這樣對待自己的人,是多可過不可求的事,劉小姐……說穿了只是初戀的夢幻幢憬,那種感覺太薄弱,刻劃的痕跡怎麼也沒有辦法像一路與他相互扶持過來的你那麼深刻契合,所以……抱歉,我那時沒有跟你說,是因為我以為他遲早會看清,從那種虛幻的感覺中清醒過來。」
所以,齊雋一有狀況,他們本能想聯絡的人,還是我嗎?
多一廂情願,我們這麼想,不代表齊雋也是這麼想,感情本來就是一件盲目不講道理的事。
雖是如此,我依然安撫他。「別擔心,齊雋雖然有一點固執衝動,但是他做事不會不知輕重,拿正事來開玩笑的。他也許只是想一個人獨處沉澱思緒,或是處理一些私人的事情,不想被外界打擾,時間到了,該出現他自然會出現。」
「……果然還是你最懂他。」
掛了電話,我試著撥齊雋的手機,果然是轉接語音信箱。
我切斷通話,將手機收回包包。
算了,不關我的事,還是別管太多了。
我想,可能是我老了,跟不上時代的變遷、地球的運轉速度,怎麼好像才幾個日夜,世界已經翻轉過來,人事全非了?
那小倆口不是還拚命放閃,修補分離六年的那一段空白嗎?怎麼才一轉眼,就風雲變色了?
現在,變成是我不敢在楊季楚面前提「前女友」這個禁忌字眼。
再然後,是齊雋的經紀人,一天到晚向我抱怨齊雋最近怪怪的,大小事全都鉅細靡遺地報備。
雖然我不止一次重申我們已經分手,齊雋的事不必讓我知道,他還是會說:「我知道啊,可是我不相信你狠得下心不管他。」
唉……將近六年,兩千多個日子,真的不是那麼容易切割得清楚,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完完全全地放下他,走出這段情傷的遺毒?
下班後,我順道在外頭用過晚餐,才慢慢散步回家。我現在已經養成少開車、多搭乘會共交通工具的習慣,一來增加運動量,有助七個半月後的生產,二來響應環保,減少碳排放量。
「靚……」
從包包裡掏出大門感應卡,身後響起輕弱的嗓音,害我暗自挫了一下。
一面告訴自己,七月半還沒到,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一面轉身,左右張望了一下,才看見蜷坐在角落那一團疑似人形的不知名物體。
「是我……」借由大樓燈光,隱約瞧清了光影交錯下的身影。
「齊雋?!」他怎麼會來?
他懶懶應了一聲,又將臉埋回臂彎。我立即察覺不對勁,上前探看。
他臉色紅得不太尋常,但是身上聞不到酒精味,所以應該不是喝醉。
探了探額溫,有點高,他順勢靠過來,頭枕在我肩膀。
我想了一下,先扶起他上樓。
生病應該是去看醫生,而不是窩在我家樓下,他不至於連這點基本生活常識都沒有。對他的出現,我滿肚子疑惑,只能猜測他或許是找不到健保卡。
這不是沒有可能,他的證件我都固定收放在置物櫃的夾層內,他走的時候一肚子火,大概是遺漏了。
進門後,我只花了一分鐘就在書房裡找到了他的證件,開車陪他去看完醫生,回程途中問他住哪裡,他窩在副駕駛座昏昏沉沉,也不回答我,只好再將他帶回家。
一進門,他自顧自地窩在客廳的長沙發裡,一尾病貓狀。
「齊雋,」我搖了搖他。「紀先生找你,你要不要先回一下電話?」
他哼也沒哼一聲,我只好替他撥電話給經紀人,告知他現在的情況,免得聯絡不上他,那個急驚風的經紀人又要跳腳了。
簡單講完電話,他已經快睡著了。
「齊雋,去客房睡。」
「不用了。」他很可憐地瞄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瞼,鼻音濃濃。「我睡這裡就可以了。」
少用那種落難小狗似的眼神控訴我,我再也不會心軟了。要睡沙發就讓他睡,反正我說過了,他自己不要的,我何必良心不安?
我給他一床被子,再倒杯水放在茶几上,他自動自發爬起來灌水、吞藥丸,又安安靜靜、動也不動地蜷臥在沙發裡。
第8章(2)
凌晨三點,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信誓旦旦說了不想管他,可是心終究沒有那麼狠,歎了口氣,還是爬起來,悄悄地來到容廳,伸手探了下額溫,確定熱度已經退下來。
我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了下來,黑暗中默默凝視他不甚安穩的睡容,想起許多年前,他被我的腸胃炎嚇得六神無主,整夜抱著我不敢睡。
我們也曾經有過許多美好的時光,所以我可以不怨,因為一旦怨了,就等於把那些快樂也一併抹熱,我不想要否決掉一段對我來說如此珍貴的記憶。
那時的他,是真的將我當成情感上唯一的寄托,那麼在意,不容任何人瓜分了我的注意意力。
曾幾何時,他身邊擁有的掌聲愈來愈多,無數凝視著他的熱烈眸光、來自各方的關注……一一填滿了曾經空寂的世界,連最初深愛的女人都回到他身邊,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再因為我的目光不再注視著他而感到惶然無措了。
他的人生太豐盈,屬於我的這一段,早已不再是唯一,甚至,可有可無。
我靜靜起身,將他再也不需要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轉身回房,不再回顧。清晨醒來,他還在睡,我利用一點時間,洗了米開瓦斯煮粥。
齊雋生病時,對任何食物都沒胃口,唯一能接受的只有地瓜粥。
就在刨地瓜絲時,門鈴剛好響起,我趕緊放下地瓜前去開門,看見門外的人才想起昨天跟他約好,今早上班前先見個面,一同用早餐,有事要順便跟我商量。
真是的,被齊雋一攪和,什麼都忘光光了。
「你的表情,一副我不該出現似的。」楊季楚表達不滿。
「我哪敢。」側開身讓他進屋,他一眼就瞥見客廳蜷睡的身影,但也僅是挑了挑眉,沒發表任何意見。
真的,我由衷感激他的沉默。
他隨後跟著我進廚房,看我忙了一會兒,才打破沉默。
「我不要吃粥。」
「將就一下啦,沒時間煮其他的了。」
「吐司夾蛋更快。」他打開冰箱,撈出現成的蛋餅皮。「火腿蛋拼我也接受。」
「可是齊雋生病只吃粥……」
「那又關你什麼事?」
呃……是不關我的事沒錯。
「煎蛋餅?還是要繼續煮粥,讓我餓,你自己選。」
「……楊季楚,你幹麼跟一個病人計較啦!」他現在是啟動「齊雋模式」了嗎?好難溝通。
「這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他慢吞吞回話。
純粹人不爽。我讀出話下的未競之語。
看來這人心情很差,我最好別在這時惹他。乖乖開了爐火打蛋、煎蛋餅,先祭楊家大爺的五臟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