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太后的手段她領教過,說什麼也無法安心讓刑觀影一人獨自面對。
「爺,我不……」未竟之語消失在被點穴的同時。
刑觀影竟然點了她的穴!連啞穴都點了!怎能如此?!就算要報復之前她為了查看屍毒而點他的穴之仇,也不能挑在此時啊……
眼見自己被他抱進暗門,還取來棉被包裹著她不讓她凍著,她焦急得脹紅了臉,額際與脖子上的青筋明顯可見。
「別亂來。」他伸手捧著她的臉,風眼直直盯著她不放。「你的傷未癒,內勁不足以衝開穴道。一個時辰後穴道自解,千萬別逞強。」他軟聲叮嚀:「我不會有事,也絕不會讓自己有事。你既然信我,就留在此安心等我回來。」
她也盯著他,或者說是瞪著他還比較恰當,圓亮的眸裡滿是失算的惱火與無法跟隨的驚憂。
眼看他隨時就會離開,她對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不可以。」似是看懂了她的意思,他語氣堅決。「你跟著反而礙事。」為了制止她,他不惜說了重話。
聞言,她張大了眸,被狠狠拒絕的懊惱讓她雙眼幾乎噴出火來,她甚至覺得只要一張口便會氣得嘔出血來。
見狀,他不怒反笑。
「我可有同你說過,」俯首,他百般依戀地將唇印上她的眼。
「你生氣的模樣,很美。」語畢,他頭也不回地關上暗門,歸回矮櫃,而後從容開門走了出去。
「捉起來!」
帶著緊張與惶恐的聲音透過層層阻礙仍是傳進花靜初耳中。
她的心音快得無法計數,緊握成拳的手在這下著雪的寒冬裡竟然汗濕一片,而原本就血色不佳的臉蛋,此時更顯得蒼白了。
閉上眼,此時的她只能不斷在心中念著、禱著、求著——神佛啊,說好了,一切罪孽與災厄由她花靜初一人扛,千萬別找上她的爺呀。
第8章(1)
他,被當成犯人一般對待。
雖未乘坐囚車,但那比拇指還粗的鐵鏈、手繚、腳銬,一樣也不少,深怕一不小心便會讓他逃脫似的。
純鐵打造的刑具既粗糙又沉重,不需怎麼活動便已將刑觀影的手腕與腳踝磨得破皮滲血。
垂眸,他看著手上的傷口與血漬,「血濃於水」四個字突然躍上心頭,讓他有一股想笑的衝動。
「呵呵呵。」他真的笑出了口。「哈哈哈!」他的笑抑扼不住,笑得他眼角泛光。
有誰會相信,血濃於水的血緣卻是造就他窮困過活與孤單存活的元兇。
有誰能體悟,有親認不得、有家歸不得的苦楚?
又有誰能理解他強迫自己不能報仇,還不顧生死替仇人建功的心酸?
該他的榮耀,他不曾試圖挽回但該他的幸福,他絕不讓他人再次剝奪。
「笑什麼?」充當成囚車的馬車,木製窗戶被人從外頭拉開。
這人犯還真奇怪,圍捕時不但自己乖乖束手就擒,還不吵、不鬧,照樣吃飯,照樣睡覺,活當只是要進城逛大街似的;不僅如此,現下竟然還開心地笑起來?該不會是……瘋了吧?
「笑犯法?」刑觀影唇邊的笑意不減。
被搶白一句的男人,先愣於那帶笑的惑人俊容,再怔於他話中意涵,隨即省悟般不悅地濃眉倒豎。
「這麼愛笑,明日將你送進天牢後,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他重重哼了聲。
「啊,順便告訴你,那裡頭空曠清幽得很,笑起來還有回音,就如同有人陪你一同笑似的,多熱鬧有趣啊。」
「跟他說這麼多做什麼!」碰一聲,窗戶被另外一人拉上。「嘴巴閉緊一點,小心禍從口出。」
「怕什麼?我又沒說什麼。」男人頗不以為然。「明日就能交差了事了,還怕出什麼亂子嗎?」
再說,都將人捆綁成這樣了,還怕他插翅飛了不成。
話說回來,他若真要逃也不會毫不反抗地任他們活逮了。「計畫有變,明日不送去天牢。」
「不送去天牢,」男人呆了下。
「送去哪?」
「噓,小聲點。」另一人捂上男人的嘴,說得小聲再小聲:「聽說要送去一個秘密之地,進城後會有人幫咱們引路,照子可得放亮點……」
秘密之地?
刑觀影耳雜動了動,思索著聽來的消息。
既然出動私兵偷偷來捉他了,確實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將他送進天牢裡。
秘密之地啊……刑觀影輕哼了聲。說得好聽,不過是見不得光的醜惡之處。想必這醜惡之處必積聚了不少冤魂、積累了不少怨念,當然也不在乎多他這一個了。
幸好。
幸好上回花靜初被捉時被送進太后寢宮,若是被送去秘密之地,一時間他恐怕還找不著呢。
突然思及一事的他,臉色驟變。
這見不得光之處,該不會如他所想,是……那個地方吧?
此地,荒煙蔓草、屋宇傾毀、杳無人煙。
平時,此地根本無人會靠近,甚至連提也不會提起,被遺忘得徹底。
若非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富麗堂皇的深宮內院裡會有這麼一個殘毀之地,果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最佳寫照。
意外地,在那傾倒了一半的屋裡,今晚綻放著火光。
不甚明亮,但在這漆黑一片的夜裡,卻格外顯眼。
一輛毫無徽記紋飾的轎子停放在倒了一半的牆壁旁,掀起的轎簾讓油燈的光線隱約照射出裡頭那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轎子兩側各站了兩名魁梧壯漢,護衛意味再明顯不過。
如此相似的場景看得花靜初臉色發白、渾身緊繃,透著驚慌的眼一瞬不瞬盯著此刻代替她站在婦人面前的刑觀影。
不該如此的!要追究、要責罰也應該衝著她來才是,怎麼會找上刑觀影、只針對刑觀影一人?
不該乖乖聽話的!
不該聽爺的話在暗門裡靜靜等穴道解開;不該聽顧大人的話說什麼爺自有打算,不能劫囚;更不該呆呆地躲在暗處偷窺,什麼也不做。
不行!她不能單單讓爺一人陷入險境,倘若有人得為了冒犯皇室而付出代價,那人也只能是她,不能是她的爺。
「花主身子可好多了?」顧生雲關切地開口,說話嗓音低柔得近似耳語。此時,他與花靜初一樣偷偷躲在遠地暗處,偷偷地看,偷偷地聽。
人是他自作主張帶來的,總不能一個還未救出又賠一個進去吧。
所以,遠遠就好,安全就好,不要出事就好。
顧生雲的問話聽進花靜初耳中,彷彿在她耳道中徘徊許久才傳進腦海,又似乎在腦中停留許久才開始催促她回話。
「我……」她張了口卻心不在焉,有些失神的眸眨呀眨的。
氣一歎,腳一跨,他乾脆站到她面前擋住她的視線,也一併阻斷她可能做出的衝動行徑。
「大人!」
「花主的傷勢如何?」
怔了下,花靜初方凝定心神。「謝大人關心,傷已無礙。」她的聲音小如氣音。
「可我見花主臉色慘白、全身僵硬,雙手還絞得死緊。」他頓了頓,不放心地將她全身上下又瞧了一次。「傷真無礙了?」
「是。」她用力點頭。「我只是……」
「擔心觀影?」
又點了下頭的花靜初這會兒眼眶竟開始發熱了。「大人,我得出去,出去陪在爺身邊,我不能讓爺替我受責,不能讓太后傷了爺……都是我,是我害了爺……」
「不是。」顧生雲不認同。「今日太后不是為了觀影救走你之事而興師問罪的。」
「不是?」花靜初的心提吊著。
「不全是。」這是實話。「不過,我很擔心另一件事。」
「大人?」花靜初的唇顏了顛,顧生雲這麼說只會讓她更憂心。
嘖一聲,顧生雲突然面露苦惱。「以前的觀影很好說話,」他似乎將話題扯遠了。
「要他做什麼便做什麼,問都不問一聲。倘若遇上需費口舌解釋之事,大爺他乾脆來個三緘其口隨他人說去,理都不理。」結果,四處奔走說理的事全落在他身上。
「現在不同了,我說一,他偏做二;要他做三,他乾脆不做。你說,他是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
花靜初咬了咬唇,心裡模糊閃過什麼卻抓不牢。
觀察著花靜初的神色,顧生雲緩聲道出下一句:「原本我還對他的反常生了一肚子火,然在刑府宅邸見到花主時我才恍然大悟。」他揚眉一笑。「我想,他終於找到活著的目的與意義了。」
「啊?!」花靜初連忙以手掩口,藉以止住自己的驚呼。
「想必花主很清楚觀影改變的原因。」
聞言,花靜初寫滿擔憂的臉龐融人無法掩藏的暖柔。
「後來我才發覺,原來我挺喜歡意見相左的觀影。」轉身,他與花靜初一同望向遠處那位站得筆直的男子。
那不卑不亢,就算天塌下來也無所畏懼的男子,確實是他顧生雲認識的刑觀影,至少這點他不曾變過。
「不再是默不吭聲、照單全收、置之不理的觀影,而是大部分時候我皆猜不透他心思的觀影,老實說,我還真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