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尹大夫說,花主的身子已經沒啥大問題,只需要時日好好調理養養筋骨,料想花主必是過慣了與刑爺形影不離、卿卿我我的日子,所以不急著回胭脂樓不過,年關將至,還是得先問花主一聲,回胭脂樓過年嗎?
若不回,咱們便不打掃花主的身了,年節要忙的事太多,能少一事是一事。若回,麻煩差人回個口信或讓信鴿飛一飛,姐妹們也好商量一下看誰可以抽空先去打掃。
對了,嬤嬤說,花主蓋的那件羊毛被暖,先借去了。
翠玉說花主珠寶盒裡鄧對珍珠耳環與她的冬衣很配,先借她戴戴。
珊瑚墜子與珊瑚同名,紅緋玉鐲與紅緋相襯,琉璃燭台很得琉璃的緣,所以……您知道意思的。
不過,花主故心,這些借走的東西都立有借據,統一由我保管,萬無一失。至於我嘛,花主都說我愛舔人參了,我怎能違抗花主好意。
人參的借據我也立了,但花主回返胭脂樓時,人參還舔剩多少就不敢保證了。畢竟這樣的好東西當然得每夭品嚐,否則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若您趕回胭脂樓過年,估計或許還能給您留下半根……
金鳳敬筆花靜初瞠大眼將這封信來回看了幾遍,每看一回嘴裡便忍不住哼哼嘖嘖地罵幾句,而罵完之後,一種瞭然的、心房被觸動的溫暖會讓她的唇角浮現藏不住的淺笑。
那喜怒哀樂毫不掩飾的多變神情,那非真的罵、卻是真的笑之間所透出的溫暖情懷,讓一旁注視著她的刑觀影眸中也密密融入了許多言語無法表達的東西。這便是所謂的家人吧。
即使嘴裡嘻笑怒罵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心卻緊緊繫在一起,關心擔憂著彼此的一切,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卻比任何人都親。
是啊……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一旦心裡認定,一旦稱為家人,這事實便不容抹滅吧。
她跟青山說過,她害怕他的「無心」;其實遇上她之後他才明白,他的無心,只因為尚未遇見她啊。
現下,他也想要有家人了,想要有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裡頭,有花靜初這樣的一位家人在。
「胭脂樓的人催你回去?」
刑觀影一手壓著寬袖,一手執水杓將炭火上燒得滾燙的水注入茶壺中,再將茶杯用熱水——溫過。
「是巴不得我別回去,寫這樣的信來,能看嗎!」她將信攤在桌上,推向刑觀影。她們敢寫出來也不怕別人見了笑話。」
既然怕別人見了笑話卻還讓他看?「這是給你的信。」
「我沒有怕爺知道的秘密。」她為人坦蕩蕩,巴不得他知曉她大大小小所有事。好的、壞的都是她,獨一無二的花靜初。「只是,用詞有些不雅,爺別見怪。還是……爺要我念出來?」
搖搖頭,在她的堅持下,他看了信。
趁此空擋,她將茶湯倒出。
今日泡的是茶農十月下旬至十一月下旬采收的冬茶。冬茶耐沖泡,茶味清香,香氣細膩不苦澀,滋味柔順。
村裡無精緻的糕點可買,花生或炒香的黑豆倒是不少,用來充當配茶的小點,別有一番美妙滋味。
倒好茶,她順手剝著花生,將一顆顆花生米放在木碗中讓刑觀影方便食用。看完信,他順著折痕將信收妥交還給她。
似乎不打算對信中內容下評論,他替她與自己端來一杯冬茶,慢慢畷飲,細細聞香,半掩的眸及比平時和花靜初獨處時還來得沉靜的面容,讓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
見此,一股淡淡的愁情悄悄自花靜初心底升起,她伸手捂上心口,不明白自己心房為何隱隱作痛,只能用目光緊隨著刑觀影,一瞬不瞬。
「胭脂樓過節時很熱鬧。」半晌,刑觀影突然說出這種不相干的話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其中隱約顯露的羨慕還讓花靜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想點頭稱是,盤上心的念頭卻讓她緩口,畢竟爺方才並非在問她話呢。「以前,每到年節總是娘最忙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黃澄的茶湯上。「娘手巧,刺繡的手藝更是一絕,因此每逢年節就得替大戶人家趕繡新袍,往往忙得連飯都沒法好好吃。」
花靜初沒回話,無法回話,只能靜靜看他,靜靜凝聽,心房卻不由自主地逐漸收緊。
「但無論多忙,除夕夜晚娘必放下手裡的針線,親自下蔚煮一桌母子兩人根本吃不完的菜。」他仍清楚記得每一道年夜菜的名。「娘總是不斷地替我夾菜,總愛看我吃得兩頰鼓脹,然後笑著問我——好吃嗎?」
光聽他形容,她便能想像出那樣的場景畫面。
「娘對刺繡拿手,蔚藝卻不太行。」說到此處,刑觀影唇際泛起淡淡的笑。「每到半夜我總得跑一趟茅廁,還得偷偷摸摸、躡手躡腳地去,深怕被娘發現。」見著他唇邊的笑,她的唇也自然地跟著揚起。
「娘無親無戚只和我相依為命,只有兩個人的年節我卻過得很開心、很滿足。」語畢,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娘去世之後,我便不再過節了。」他的目光變得悠遠。「無人為我等門,無人對我說一句『你回來了』,無任何人可以牽掛的地方怎能稱為家?既無家又何需過節。」
「爺!」花靜初怔然而望,心因著刑觀影語氣中的落寞與哀傷而扭絞成一團,也為了他異常平靜的臉龐而焦急萬分。
「爺……」拿開他握在手裡的茶杯,她雙手合握住他的手,不斷搓揉著。
「爺有家的。」她凝視著他。「有我為爺等門,有我跟爺說『你回來了』,有我這樣一個人讓爺牽腸掛肚的。」她急了,急得喊著:「爺,你有我呢!」
心一震,瞳一縮,飄遠的心神此時方回歸似的,轉眸,他對上她那雙因著疼惜而盈淚的眼,感受著她握在手裡、壓在心口的溫暖,並讓那股暖意竄進指尖、順著血液匯流進只為她開啟的心房。
花靜初。
這個第一回見他便執意要成為他的人、為他所擁有的女子,若這樣的女子不能稱作是他所珍愛的家人,那什麼樣的人才是?
絲絲暖柔緩緩布上他冷硬的頰,縷縷情意也漸漸自他眸底浮現。俯首,他百般溫柔地湊唇吻去她即將滴落的淚。
「你對青山說的沒錯。」他的溫熱氣息拂過她暈上玫瑰色澤的頰。「我,並不想活。」失去娘、失去家人,他無牽無掛,加上困擾他多年的夢境,讓他不想貪生。
「啊?!」
「噓.」他下壓的唇落在她微啟的唇瓣上吞掉她的驚呼。
「不活,為你。」他對她吐露出心中的秘密:「從今而後,活,也只為你。」
「爺……」她的心在顫、唇在抖,發軟的腿幾乎撐不住,被他纏捲的舌燒著一團火,漫過喉直往心窩竄去。
她想錯了,她家爺一點也不像鱉呢。
「回胭脂樓過年吧。」離唇,他用拇指撫著她略腫的唇瓣。
那封信裡字字句句寫的全是對花靜初的想念與催促,不用他說,她必已瞭然於心。
「爺呢?」她摟住他的腰不放,眼裡寫滿了對他的依戀,含情的眸中水光猶存,帶欲的嗓音柔膩誘人。
「有你之處便是家。」
差點失去她之後,他恍然醒悟,他要的是她的愛,不是恨。即使離別時會痛得肝腸寸斷,他也不要在懊悔自責中度過餘生。
「好。」她用力頷首,笑顏如花。「我的家就是爺的家。」仰首,溫軟的嗓似央求也似地邀約:「爺,咱們回家吧。」
映入她笑容的瞳暖化著他的心,啟唇欲言之際,屋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命令——「圍起來!」
令人意外的陌生嗓音,令人吃驚的聳動字眼,讓兩人同時往窗外看去。只見刑觀影風眸微瞇,澄淨黑瞳籠上雲霧。他攔住欲起身查看的花靜初,並握住她的手轉往寢房而去。
「爺?」花靜初心裡抹過不安。
這些人雖來得突然,但相信幕後主使者絕對是高高在上的那位。
「外面的人由我應付。」用不著查看也知曉是誰找上門了。「我不會讓他們進門搜查,但為以防萬一,還是得讓你躲起來才好。」他語氣不慌不忙,似心裡早有打算。
「爺,我不躲,我要和你一起。」花靜初一手按在他的手上。「生死與共、不離不棄。」最會看人臉色的她,也猜著了八、九分。
「說什麼傻話。」他用自己的額撞了下她的額。「你可信我?」
「信。」她頭點得毫不遲疑。
「既然信我,就乖乖聽話,在這暗門裡頭躲好。」他拉開貼牆靠的一個矮櫃,推開扇不仔細看絕看不出玄機的木板,護著她的頭就想將她往暗門裡送。
「爺。」花靜初雙手撐在門框上。「他們要捉的人是我,我不能躲起來。」
「不。」她想錯了。「你對太后而言已無利用價值。」
「一切有我,別擔心。」現下的他無法對她多做解釋,雙手從背後握住她手腕,帶著強迫意味地將她往暗門裡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