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無解,暗自吐香。
惹她心煩的事,尚有另一椿。
武家莊的比武招親。
她終於弄懂比武招親是啥意思,原來就像幾頭公虎互爭互咬,最終勝者取得與雌虎交配權,唯一不同之處是人類多出「婚配」這玩意兒,一男一女,一公一母,一雄一雌,共結連理,成為夫妻。
她沒看過何謂「成親」,所以剛開始還頗興致高昂,鼓勵睚眥成一次親讓她長長見識,換來睚眥冷眼兩顆。
不只睚眥不娶,武乘鳳也不嫁,既然兩人有志一同,便沒有再深談下去的必要,婚事直接告吹就好。偏偏武緯文不允,說武家莊丟不起面子,硬要睚眥多留兩天,讓他說服自家寶貝愛女。睚眥壓根不想,是參娃還沒住膩人類宅邸,他才勉予同意。
至於她這株靈參為何心煩,則更莫名其妙了,原本吵著要睚眥去成親來瞧瞧的她,越是弄懂婚配、夫妻這些詞意之後,竟覺胸口悶倦,總是無法暢快。
今晚,武緯文又刻意撮合睚眥和武乘鳳,辦了桌酒席,說是要款待睚眥,實則希望他與女兒多有相處瞭解的機會。她雖然在酒席間佔有一個位置能坐,但她不能快意地用手抓取食物,必須學人類拿著,別說是動筷夾菜,她連如何讓兩根筷子順利分開都做不到,這種綁手綁腳的飯,她一口也吞不下去,胡亂編了個「不餓」為借口,退出飯廳,往這兒享受地氣擁抱。
她還是比較喜歡和睚眥對坐小桌前,可以肆無忌憚捉這個吃那個,沒人管她滿手油膩或是吃相難看。
她不喜歡和別人同桌,不喜歡睚眥身旁坐著武乘鳳,不喜歡睚眥和武乘鳳相互拼酒,更不喜歡武緯文左一句「兩人無比相稱」,右一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離席前,睚眥低聲交代她乖乖待在房裡別亂跑,她偏不要聽話。哼,交代她要聽話,怎麼不退席跟她一塊走?就這麼想和武乘鳳喝酒吃飯嗎?
她逕自跑到園林中庭的花圃內養精蓄銳,太久沒接觸到泥地,有損元氣,害她都有些倦懶,趁睚眥沒空理睬她,她好好補補精神。
「要不是你纏在我身上的紅繩沒解開,我早遁地溜了,就不用在這裡惱這煩那兒的,以前在天山,我只要顧著長高長壯便好,沒事兒賞賞月,淋淋薄雨,哪像現在……被弄得好複雜,全是臭睚眥害的!」
在天山,根本不會因誰煩惱為誰思量,而今,無論做啥說啥想啥,都有一個「睚眥」卡在腦子裡,用他輕佻的笑容和濃烈的眸光,干擾她,影響她……迷惑她。
參娃翻個身,側躺在地,嗅著泥香。熟悉的氣味,總能教她放鬆心神,貪婪地多吸幾口,它與睚眥身上淡淡的鹹海味不同,最近太常被睚眥塞進懷裡,聞慣他的味道,那是在天山待了一輩子也沒有聞過的闊海氣息……
參娃迷迷糊糊即將睡去,身後枝葉悉悉索索的撥動聲,又把她吵醒。
一定是睚眥,八成是他大老爺終於酒足飯飽,與武乘鳳培養完感情,甘願回房,才發現她這株可以替人解酒醉的好用靈參沒待在房裡,又跑出來逮她回去。
她睹氣不理他,故意繼續背對來者,埋首泥地裡,不准自己去吸嗅他身上驃悍強勢的味道,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敵它的引誘,臉蛋深深按抵在他胸口時,他的氣息,會害她失神。
後頸傳來濃重吐息,當她驚覺味道不對勁時,溫熱濕滑的舌吮已經滑過她細膩頸膚——
她彈跳起來,摀住頸子,回首,水眸瞪大,一屁股跌坐在地。
不是睚眥,那是一隻長有赤紅色牛角的妖,雙臂雖是人形,卻佈滿黑色粗毛。
「果然不是謠傳,靈參當真現世……這參香,錯不了……」牛妖的鼻翼翕動時,清晰可見白霧噴出。
「你誰呀?!」噁心死了噁心死了,後頸上殘留的濕腥,教她寒毛直聳,怎麼擦也擦不去。
「大鶚說它瞧見時,我還不信,但鳙鳙也說難得一見的靈參在城裡出沒,多麼求之不易,誰都挖不到的靈參,竟自己跑進人類城裡……」牛妖紫色的舌長長伸出,在嘴角滑了一圈,舔不盡不斷淌落的唾沫。「所有妖物最想吃的補品就在我眼前……」
它探出粗壯的毛茸掌蹄要抓她,參娃反應迅速,閃了過去,往玫瑰叢裡鑽,人形太大太礙事,她躲到綠葉間,馬上恢復參形方便藏匿,往昔若遇上此類妖物,她就直接土遁,將它遠遠拋腦後,現在受困於該死的紅繩,只能自求多福!
參形小巧靈活,挨著枝葉,慢慢挪動腳步,不發出半點聲響。牛妖的她左後側,動作有些遲緩,她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敏捷及它的駑鈍,要逃離它應該不是難事,這令她稍稍安心,叫自己別太慌張。她從葉縫偷覷,牛妖正在她消失的玫瑰叢裡翻找她,她忍下咭笑,換到下一株花叢後,拉開她與牛妖的距離,順利往圈圍滿園景色的石雕矮欄前進,只消跨出去,直奔回房,諒牛妖也不敢鬧進住滿人類的地方吧!
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牛妖仍滿園圃裡嗅尋她的氣味,壓根沒留意她已經爬過石雕矮欄,她無聲做出仰天狂笑的囂張模樣,正欲躍下矮欄,參腳才離地,身子被鷲猛衝勁給活逮,騰空飛起——
還有另一隻鳥妖?!
「大鶚!是我先發現它的!」牛妖在底下噴氣跳腳。
「誰先抓到就歸誰!嘎——嘎——」大鶚振翅的強大氣漩,刮得此刻淪落為它爪下獵物的參娃滿頭參葉參果凌亂顫動,連眼睛都快睜不開。
「至少讓我吃根參腳!」牛妖「哞」地嚷叫。
「這可不行,靈參這麼補的東西,我自己吃都嫌不夠,哪能分你?!」鳥爪收緊,箍牢參娃,銳利爪鋒幾乎要刺進她的身體,惹來她叫痛。
「你太不夠意思了!」牛妖朝它拋擲一根精壯木棍,鳥妖避掉,雙翼大振,眼看就要飛向高空,若這麼被帶走,下場絕對是連渣也不剩下,參娃試圖掙扎,完全無用,氣急敗壞的牛妖在她眼前越變越小、越變越遠……
無計可施,只能慘叫,只有一個名字在她無助之際,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睚眥!睚眥快來救我——我要被吃掉了!睚眥——」
烏沉的夜,月兒不知何時讓夜雲遮蔽,星子寥寥無幾,卻有一道銀電,劃破天際,銀芒之後本該隨之而來的轟隆雷聲久久不聞其響,反倒是詭異的慘叫綿延不斷,緊接著,雨,落下來了,濺濕她一身——
雨不是這種腥臭味。
那陣驟雨,源自於鳥妖斷掉的左翅,紅得刺眼。慘叫聲猶在持續,銀電停留夜幕空中,顯眼醒目,待她看清銀電的真面目後,它又劈下來,這回斬斷鳥妖捉住她的那只利爪,她從鳥妖箍制中逃脫。
「電掣!」是睚眥的刀!那把活生生的龍刀,斬鳥妖時,它是鋒利鋼刀,此時它又變成一尾小龍,朝墜下高空的她馳來,龍尾一卷,把她纏繞兩圈,護在身軀間,與她一同落地時,它以一半刀形牢牢豎插入泥,另一半柔軟的身體將她放下,不至於害她摔成參泥。
可是落地後,一隻牛妖等在那兒。
刷刷兩聲乍起又乍失——
朝她跨來兩步的牛妖雙角被削成一片一片,電掣像道光,在它身上繞一回才重返參娃身邊,牛妖壯碩身體如山崩般垮下,恢復成黃牛原貌,只是已斷氣息。
不過是她眨了眼的瞬間。
園圃裡恢復寂靜,只有風聲和葉梢沙沙。
她左右張望,以為睚眥在哪兒驅使電掣龍刀,遍尋好一會兒,沒看見睚眥身影,她轉而問向電掣:「你一直……跟著我嗎?」
銀白色小龍與它的主人一樣高傲,睨她的眼神正嗤哼回著:廢話。
「睚眥叫你這麼做?」
電掣的龍眸是淡淡碧綠色,仿似無瑕通澈的玉,若裡頭多鑲些溫柔、少些鄙視就太完美了。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命令電掣?」睚眥這時出現在後園小徑,悠哉步來。夜風拂揚他的髮絲,混著淡淡酒味,微醺的他,笑起來更形慵懶。「它跟著你好一段時日,平常不輕易現身,只有你哀號叫出我的名字,它才會跳出來解決想偷靈參吃的妖物。」幸好他早有防範。
「你怎會料到有妖物想抓我?」
「靈參不都很珍稀難尋嗎?既麻溜又愛跑,沒有不想一嘗靈參滋味的妖,把你擺在這兒,就像魚線吊著香甜肥餌,會引來多少貪食鬼,我不小心提防怎行?」他走近她,手卻是輕撫電掣腦袋瓜,將這小傢伙摸得舒服瞇眼,參娃瞧了好眼紅。
他他他……他難道沒看見她驚魂未定,也很需要被撫慰嗎?
「叫你待在房裡不聽,自己四處亂跑,差點肥了其他妖物,這筆賬,從哪裡算起呢?」不聽話的小孩,活該得到教訓,房門外有他施展的法術,只要不走出去,她的氣味可以輕易隱藏在裡頭,沒有哪只妖能察覺她的蹤跡,自然安全無虞。他特別叮嚀囑咐,她當成馬耳東風,那麼就讓她親身體會一下壞孩子的下場,嘗過驚嚇,以後就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