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竟然還罵她?
參娃抿起嘴,臉上寫滿委屈,在心裡將睚眥從頭罵到腳,再由腳罵回頭。
明明是他自己想和武乘鳳共處,又貪杯又貪吃,若他同她一聲離席,她哪會遇上牛妖鳥妖,險些被吃干抹淨?
明明是他惹她心煩,她才會想到園圃裡賞月散心吸地氣。
明明是他在她身上綁了紅繩,害她無法逃命,否則她哪需要窩囊地喊他名字求救?區區牛妖鳥妖根本別想碰她半根參須。
明明是他……全是他害的!
「先把你擒回去刷刷洗洗,瞧你一身泥和髒鳥血,洗乾淨再來處置你。」睚眥光憑兩根指頭就反拈起沮喪灰暗的參,用袖子幫她先擦拭泰半血汗,淡淡一句「有沒有哪裡受傷?」換來她的振奮精神和急忙訴苦,彷彿她等他這句關懷問候等了好漫長。
「那隻鳥妖抓得我好痛,它爪子好長好尖,差點要刺破我肚皮,還有還有,那隻牛妖舔我後頸試味道,它舌頭的觸感好恐怖,粗粗濕濕的,一股腥臭味,我都快吐了……」
這行徑像極了撒嬌,但她忍不住這麼做,短短參手,捉緊他正在替她擦臉的長指,借此平息微微戰僳。
睚眥耗費最大力氣,忍住想折返回園圃,將牛妖碎屍萬段的怒火。她的後頭——不,她從參葉到參須,整株參身,除他之外,誰都不能碰!
「睚眥?」她發覺他怪異的反應——突然全身崩硬起來——猜想他是在生氣嗎?另一方面,她也為遲遲等不到他進一步的安撫而不甚滿意地低聲喚他。
「……不會有下次,誰都別想再動你半根參須。」睚眥目光堅定,凝覷她。
對嘛對嘛,就是要這樣哄她、騙她、安慰她,哪怕他只是隨口說說,她聽在耳裡也很受用。
最近老是這樣,他一句話,一個笑,一個眼神,都能讓她感動心安,輕易平穩她受到驚嚇而怦通亂跳的胸口,好似只要他在,煩惱盡數丟給他,他會全盤扛下。
越來越依賴他,越來越信賴他……越來越賴著他。
這樣好嗎?
她忐忑著,身體卻比思緒誠實,放得軟綿綿,把全身重量將會到他手上。
在被熬成參湯之前,小小放任一下,應該沒關係啦……
* * * *
若說參娃留在武家莊是為了見識一般人類平常起居,住上十來日已經綽綽有餘,她卻還沒開口要走,睚眥不得不懷疑她真打算看她迎娶開乘鳳,滿足她旺盛的好奇心。
「才不是哩。」參娃聽完他的質問,立即否決。
等著他迎娶武乘鳳?她比他更排斥這個說法!
「那你為什麼不想離開武家莊?」他被武緯文吵得很煩,巴不得馬上走人。
「嘿嘿嘿……」她笑得神神秘秘,亮燦眸兒瞇了起來,在只有她與他的房裡,壓低聲音說起耳語:「武家莊有處地方很好玩哦,能看戲呢,我還沒看到最後結尾,不想就這麼走。」
「看戲?」睚眥不記得武家莊哪處有戲台。
「很精彩哦。」
睚眥不由得想起來採參人之言:靈參呀,像孩子一樣頑皮好玩,傳聞要是有人在山林裡講起故事,它便會來到一旁偷聽吶。
半字不假,光瞧她此刻臉上光彩,便知道她有多期待看戲時間。
「在哪裡能看到?」睚眥倒想見識這絆住她腳步的戲曲為何。
「還沒開始,要再等一會兒。」
她的「一會兒」,是半個時辰之後,她拉他逛完一條街通鋪,吃完兩碗街邊小店熱粥的事。
參娃不改詭秘舉止,纖指抵在唇上,腳步輕似貓兒,逼他也得學她的宵小行徑。她帶領他穿過廊門,鑽出園圃,繞呀繞,走呀走,已經走到武家莊頗為遠幽之處,一牆之隔就是宅子外,聽力極佳的他,聽見交談聲,一男一女。
參娃蹲下,模樣可笑地前行幾尺,停步於一扇月形花窗,這兒聽得更加清晰。
「……你要我怎麼辦?!你真無所謂嗎?!你一點都不在乎,是不是?」女人哭著,吼著,問著,男人沒有回答。
「我有一回不小心逛到這裡,聽到有人在說話,我想可能是武家莊的丫鬟和長工……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有惡人要破壞他們的感情,逼雌人類和另一個傢伙成親。」參娃做起前情提要,小小聲湊在睚眥耳邊說。
睚眥不知該佩服自己的聰穎,抑或唾棄她的遲鈍。
不用透過月形花窗去瞧說話男女的長相,光從聲音他已知道那只雌人類是誰……
武家莊掌上明珠,武乘鳳。
「你為何沉默不說話!你勇敢去跟我爹爹說,說你要娶我,我不嫁給來路不明的男人,我喜歡你幾乎喜歡了一輩子……你們真要逼死我嗎?我決計不會委屈自己嫁給你以外的人,我認定你了!我不惜一死也要為你守身——」
「不許說什麼死不死!」男聲加入,激動嚴厲。
睚眥劍眉一挑,倒頗意外男聲是「他」。
參娃則是聽了入迷,對於女聲的堅貞固執感到新奇有趣,情愛之於她,是陌生未知的,濃情蜜意更是她難以理解的境界。
為什麼會愛一個人愛到連自己死了都無妨?
為什麼會死心眼認定了一個人,就約不更改心意?
「那你跟我去求爹呀……我們兩個一起求他,你才是最適合成為武家莊女婿的人選,沒有誰比你更熟悉武家莊的一切,它也算是在你手中建立起來的,爹一定會懂……」
「乘鳳……」
參娃聽見這個名兒時,雙眸睜得好大好圓,不敢置信地望向睚眥。他聳肩,不像她遲鈍意外,她低喃了一句「小姐與長工……」,讓睚眥失笑。
「爹若不允,我們一塊走,遠走高飛。」
「這太傷你爹的心,不行……」
「等我們成完親,有了孩子,我們可以再回來,爹不會氣我們氣那麼久……我好怕,爹這些日子不斷勸我念我甚至是罵我,我瞧得出來,爹很中意姓龍的男人,可我不喜歡他,他像是摸不著底的深海,根本不能明白他心裡想些什麼,我只能虛張聲勢,擺出嬌蠻的性子,實際上我怕他……叫我與他獨處一個時辰我都會瘋掉,更別說是把終生托付給他……」
姓龍的男人摸摸鼻頭,無辜成為戲中一角,慘遭聽戲參娃對他這根揮打鴛鴦的「棒子」很不理解的眼神。
「原來你就是那個破壞他們感情的壞蛋!」參娃替男女主角抱不平,聽戲聽了好幾回,對於其中第三者咬牙切齒已久,萬萬沒想到,壞蛋就在她身邊。
「我不姓龍,我也沒有要娶她,更不想破壞他們的感情。」睚眥只能咕噥,無端掃中暴風尾,算他倒霉。
第5章(2)
「……從小,就屬你最疼我,爹爹護鏢長年在外,娘又走得早,出世以來,你是陪伴我最久的人,地位遠勝過我爹娘,我最愛勾著你的脖子,大聲說「我長大要嫁給楚叔叔」那不是孩子氣的話,是我視為最大的心願,你卻擔心輩份,擔心年紀,擔心我爹與你恩斷義絕……你獨獨就是不擔心我會傷心難過,你所有事全依我,我要什麼你就給我什麼,偏偏我最奢望求得的,你不允我……」參娃後知後覺,終於聽出戲裡最重要的男主角是誰,不禁驚呼:「楚、楚唔唔唔——」睚眥摀住她的嘴,偷聽還敢出聲,想將場面弄得更混亂嗎?
四人之間一片寧靜,參娃是因為中嘴兒被大掌覆蓋,睚眥細聲是否形跡敗露而不作聲,另外兩人也沒再傳出對話,這令參娃狐疑,由他掌間掙扎,要從洞窗瞧一眼。睚眥制止她,食指在白牆上輕畫一圈,本是石砌的牆面,從指腹點過的那處開始輕輕抖動,如漣漪,擴散再擴散,白牆變成水牆,不用踮腳就能看清牆的另一側正有一對唇舌交纏的愛侶,激狂擁吻中,他們無法亦無心感受石牆變化,人類看不見睚眥施下的法術,武乘鳳與楚燦現在眼中只剩彼此。
「原來是武乘鳳和她老掛在嘴邊的楚叔叔……我一直以為是武家莊的丫鬟和長工耶……」參娃還很震驚,即使人已遭睚眥拽著走,兩人離武乘鳳與楚燦好一大段距離了,臨走前那一景,依舊歷歷在目。
楚燦怎麼倣傚睚眥對付她的那套在咬武乘鳳小嘴?武乘鳳也有一嘴補氣參汁嗎?
「難怪她反對親事,心上有人了嘛。」睚眥倒沒有太多反應,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
參娃腳步一定,認真看他。「你……你不會破壞他們吧?」
「我都快說爛了——我不可能娶她。」他此時仍困在武家莊中,理由為何?「理由」正站在他面前,眼神嚴肅地問他這個蠢問題。
「可是她長得很美麗。」參娃是不太會分辨美醜,可時常聽武緯文自誇自個兒寶貝愛女容貌無雙,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她想……武乘鳳應該算是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