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桐對年輕的清潔工道:「你說你曾看到有人塗改日誌,是誰?」
「是林課長。」清潔工面無表情地道:「好幾次單秘書寫好日誌,林課長都會去翻看,還在上頭寫東西,他寫過以後,當天品管就會出問題。我每天進來打掃,都看見了——」
「胡說八道!這是你們串通好來誣賴我!」林課長憤怒駁斥,脹紅的臉有絲驚惶。
呃,怎麼沒按照預定的劇本怕得認罪?殷雪桐有點慌,韓忍冬接口:「所以你從未碰過工作日誌了?」
「當然沒有!」
「就我所知,你會口述當天工作,單秘書記錄在日誌上,依此交代作業班,或者作業班班長自行查閱。」他望向單莘語。「是這樣沒錯吧,單秘書?」
單莘語遲疑了下,頷首。「嗯。」
一個簡單音節,卻如天籟般悅耳,熱了他耳朵。韓忍冬掩飾地撫了撫耳垂。「既然如此,我有警界的朋友,請他們化驗,想必日誌上只會有單秘書和班長的指紋了,你說是吧,林課長?」
林課長臉色發白。「我……我想起來了,我是有幾次去檢查過日誌……」
很好,他慌了!殷雪桐追擊。「我早就接到廠商申訴,說課長利用職務恐嚇他們,強收回扣,所以暗中調查,搜集到不少證據,包括海虹在內的十多家廠商都願意出面指證,我統計款項,課長至少收取了幾百萬。」
林課長大驚。「哪有幾百萬——」
韓忍冬又插口。「所以你確實收取回扣了?」
林課長狠瞪他一眼,在臉色鐵青的馬經理面前氣虛了。「是有收一點……」
「只收一點就不是收了嗎?!」馬經理拍桌大罵。「你不但妨礙品管作業,還威脅廠商!你難道忘了公司規定,收取回扣的一律免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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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悄悄退出罵聲震天的辦公室,殷雪桐舒口氣。「他否認的時候,我還以為失敗了,幸好韓經理有警界的朋友。」
「我沒什麼警界的朋友,是胡謅嚇他的。」韓忍冬微笑,對清潔工道:「謝謝你幫忙。」
「你們在說什麼?」單莘語困惑。
殷雪桐解釋:「你的工作日誌被篡改,我和韓經理討論後,都認為是林課長陷害你,韓經理就想出這齣戲,套他的話。」她看著清潔工。「因為沒證據,還請他當假證人。」
韓忍冬道:「其實有點冒險,所謂十幾家廠商,只有海虹的王副經理答應作證,如果林課長始終不承認,就得請王副經理出面。單是打亂品管作業,受到的懲罰有限,揭發他收回扣,讓他被撤職查辦,才能一勞永逸。」看單莘語臉色冷淡,顯然並不領情,他黯了眼色。她就這麼排斥他?
「韓經理都是為了你喔。」殷雪桐對單莘語眨眼。「現在證明你是冤枉的,你就不必氣得想離職了。」事情圓滿解決,再待下去就不識相了。
單莘語道:「我不是因為被冤枉才想辭職……」
「我先去忙了。」殷雪桐一扯清潔工,兩人快步離去。
「是因為不想和我共事嗎?」韓忍冬低問。
她秀眉微蹙。「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先提問的是我,你該先回答。」她抿唇不語,倔強的表情有絲脆弱,像初遇時那個為愛遍體鱗傷的小女人。「看見我就讓你痛苦嗎?」
他步步進逼,她不斷後退,直到無路可退的牆邊,在隱蔽的角落裡,嬌弱的她激發他佔有的衝動。
「好,我先回答。那天你提起林課長收回扣,我是想過暗示馬經理,讓他去處理,今天會這麼大動作當然是為了你,希望你留下來。」吻她吧,吻得她暈頭轉向,她迷惘的眼眸分明對他仍有感情,他能再次將她誘回懷裡。
「就是這個。」在他的唇覆上她的前一秒,她忽然開口。「就是你這樣的態度,讓我想辭職。你知道我愛你,無法抗拒你,就想利用這點勒索我的感情。」
她可真瞭解他。「既然愛我,為何要離開?」
「這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答案你也很清楚。」
「我就是不懂,我們是成年人,都什麼時代了,為什麼不能——」
「這和時代無關,是彼此尊重的問題吧?」單莘語寒了臉。「我爸是退休教官,他從小灌輸我婚前性行為該天打雷劈,你認為上床不算什麼,我尊重你的價值觀,也請你尊重我的!」
趁他手機響了,她掉頭就走。
若她是瀟灑的新女性,就能豁出去和他轟轟烈烈地周旋到底。
但她終究是保守的單莘語,極限已到。至少,她是以她的方式,轟轟烈烈了一回,她無怨也無悔。
下班後回到家,她打電話給好友,嚴桂妏聽她提辭職,大聲叫好。
「趕快離開那個環境,免得他糾纏你,到新地方重新開始!」一聽韓忍冬竟然因為權宜才說愛她,嚴桂妏氣炸了,將他罵得一文不值,鼓勵她離職。
「要一個月後才能走,我先請了兩天假,想整理一下心情。」看見床頭一套灰色衣物,她怔忡了一瞬。
「好啊!正好阿青前幾天發現一家山產店,我們今晚就上山大吃一頓,然後殺到山頂看星星,再開車到海邊,迎接日出!接著隔天……」
滿檔的瘋狂行程,是好友的心意,陪她度過失戀期。
單莘語笑著收了線,又看見那套灰色衣服,那是他的舊運動衣,同住時她拿來當睡衣穿,離開那晚她收拾得匆忙,將它也帶上了——不,是它偷偷爬入她的行李,是她還斷不了的眷戀,誘拐它逃家。
她輕歎口氣,眼眸迷濛。是不是因為還愛著他,才這麼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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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岔的來電,是韓忍冬的伯父,老人家終生未婚,與他父親同住,相互照應。伯父通知他,他父親這幾天感冒,不肯就醫,終於發高燒而倒下,送急診。
韓忍冬立刻趕到醫院,病床上的父親睡著了,臂上插著點滴針,伯父在床邊陪伴。
「他沒事了,醫生說打完點滴,醒了就可以回去了。」
「對不起,讓您麻煩了。」韓忍冬心情複雜,病床上的父親好瘦小,幾乎被毯子淹沒,記憶中高大威嚴的父親,成了病佩撅的老人。
「自家人說什麼麻煩?倒是你爸越老越頑固,勸他看醫生,他嚷著『兒子不要我,病死算了』,像個小孩似的。」伯父笑咪咪。
他聽了,神色一動,默默不語。
「你爸年輕時確實做錯不少事,你氣他也是無可厚非。我不是勉強你,雖然你們見了面就吵,你還是多回來看看他吧。這回你升經理,他提到你,嘴上照樣罵,可那股驕傲樣兒誰都看得出來。」
他若真恨父親,就不會趕來,他們這對乖戾的父與子,同樣牛脾氣,針鋒相對,只會用互相傷害來掩飾互相關心。
他完全遺傳了父親惡劣的性格,父親傷害了母親,他則傷害了她。
他守在病床旁,直到父親醒來。父親見了他非常驚訝,伯父向他使眼色,要他說幾句話,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和父親一見面就是吵,已有許久不曾好好交談。
「你怎麼會來?」父親問,神色有壓抑的激動。
「伯父說你們在醫院,我正好經過,順路帶你們回去。」他甚至無法老實說出,是因為擔心,才來到父親身邊。
他送兩位老人家回去,又趕回公司,準備隔天開會的資料,直忙到凌晨。
隔天一早就開會,他的報告卻頻頻出錯,不是講錯相機型號,就是報錯金額,其他主管開始竊笑。
直到副總裁臉色不善地打斷他。「休會十五分鐘。」副總裁起身,向韓忍冬使個眼色,兩人一起離開會議室。
來到僻靜的樓梯間,副總裁沈聲道:「三天後的董事會,你也拿這副頹靡樣去面對他們的話,會被生吞活剝。」
「抱歉,身邊的人……發生一些事,我保證會改進。」讓他心神不寧的是品管部的馬經理,坐在台下的他神色嚴肅,他想問他,有沒有慰留她?
「能讓你這個工作狂在工作時分心的,只有你父親前年中風。」副總裁緩下臉色。「說吧,這回是你父親,或是單秘書?」
被猜中心事,韓忍冬罕見地紅了臉。「你曾經對什麼事感到恐懼嗎?如何克服它?」
副總裁思索了下,微笑。「有,打針。我從小就怕打針,到了現在還是怕,不過現在理智明白打針是為自己好,害怕也會忍住,還敢去捐血。」
「如果你曾經很相信某個人,最後發現她欺騙你,你還會相信她嗎?」
副總裁聽到這裡,約略明白了。「單秘書騙了你?」
「不,她沒有……」
「誰欺騙我,只會破壞我對他的信心,不影響我繼續信任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