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會兒他才明白,細緻有細緻的好處。
余敏對生活很講究,每個細節都挑剔得緊,對居處不要求金碧輝煌,但一定要乾淨明亮、空氣流通。
她下令,就算是沒人住的屋子,只要不下雨門就得開上兩個時辰,而窗戶辰時打開、巳時關上。如此一來,不管他什麼時候興起,想待在哪個屋子,感覺都很舒服,再聞不到印象中的霉味兒。
對於屋裡的陳設,余敏很有見解,同樣的東西讓她換個方位,整間屋子就會變得整齊敞亮,寬大許多。
她又命人在屋外放上盆栽,現在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璟睿坐在屋子裡辦事,聞著甜甜的花香,緊繃的精神會不自覺放鬆。
有趣的是,余敏讓鐵匠做出許多叫作「彈簧」的東西,說是床板硬得她無法入睡,得補個床墊。
這個璟睿就不懂了,木床嫌硬,睡在鐵上會好一點?
他不明白,卻拭目以待。
至於吃的,她不求大魚大肉、燕窩魚翅,但入嘴的每口食物味道要對、要看起來好吃、食材要新鮮……
因此,璟睿放手讓她盡情折騰之後,她整頓的第一個處所便是廚房。
原來的大廚房往後只負責下人吃食,而主子的廚房她尋一塊地重建,因為捨得花銀子,短短幾天新廚房就落成了。
君子遠庖廚,他沒參觀過新廚房,但連不喜歡在廚房做事的王大娘都樂津津地形容過,還說「在那樣的廚房裡做菜,煮出來的東西肯定好吃」。
聽說新廚房有一整排,五間房,一間是通往地窖的,地面上的屋子裡晾著風雞臘肉,一間堆著柴火,一間養著魚蝦蟹等活物,一間是灶房,另一間備著烤爐。
灶房裡,靠窗處有五口灶,除了其中一口是正常大小之外,其餘的都不大,灶兩旁的牆上釘有許多木架子,架子上排滿油鹽醬醋各種調味料罐子。
左邊牆上有一整排的釘釘勾勾,大鍋小鍋、圓鍋平鍋、大鏟小鏟……什麼稀奇古陸的器具都有,光是打造新廚房和器具就用掉將近二百兩。
廚房每間地上都鋪了青磚,煮飯前後,廚娘都得把地板拖過一次,余敏說:「廚房的整潔會影響食物的衛生。」
值得一提的是,那支叫作「拖把」的東西,被呂襄譯看上,命人大量打造,拿到鋪子裡賣,據說銷路好到不行,讓他狠狠賺上一筆。
府裡有人暗地批評余敏花錢大手大腳,沒把主子的錢當錢看,聽到耳語聲,她也不生氣,不過是笑著解釋兩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對這個新廚房,她各方考慮周密,獨獨沒有考慮過這種花錢方式會不會被主子責罵?
針對這點,璟睿問過她,她回答,「爺會罵我嗎?」
璟睿想也不想就說:「當然不會。」
「所以嘍。」她臉上有著滿滿的自信。
頓時他明白了,是自己的縱容,給足她篤定的本錢,他喜歡她自信,所以願意對她更縱容。
見她處處講究、行事大方,也有人猜測,她會不會是哪家的落難千金?
千金?確實,她是個千金,那個二十一世紀的「韓璟睿」肯定相當寵她,才把她寵出挑剔、追求完美的生活態度。
不過也因為她的講究,讓璟睿感覺銀子這種東西有了意義。
笑容始終掛在臉上,好像每次想起余敏,他就忍不住快活著。
策馬,他想盡快回家,想快點兒看到那張美到令人驚艷的小臉。
當然襄譯對「令人驚艷」這個形容,是絕對不同意的。
菜端上來,三菜一湯,不是什麼折騰人的功夫菜,看起來清清淡淡的不大起眼,只有一盤豆腐、一碟青菜,和一條魚,份量不太夠,因為余敏不曉得呂襄譯會過來蹭飯。
他昨天才來,沒道理今天又報到,平王府缺糧嗎?
可惜她估計錯誤,他出現了。
忙了一上午,她餓慘了,非常不樂意有人分食,可這年代沒有趕客人的道理,所以,她的臉色很……不香。
瞄一眼余敏,璟睿眉心微揚,笑意隱約浮上。
嚴格來說,她的脾氣相當好,從不與人大小聲,口氣溫和,強調以理服人,就是要命令下人,口氣也極為尊重,更多時候她很樂意聽取對方的意見。
她說:「我不是全能的,何況這裡的事對我而言太陌生,我的經驗不見得比旁人的管用。」
她也說:「是人,都喜歡被尊重,喜歡成就,喜歡自我實現的快樂,與其責備不如讚揚,與其懲罰不如獎賞。」
因此當後來她的行事成為一種風格,下人理解與她相處的模式,竊竊私語漸漸消失,為她辦事越來越盡心。
只不過性子溫和的她,每每碰到呂襄譯就會轉變態度。
就這麼不喜歡襄譯?如果他問,她肯定會點頭,可她越是不喜,襄譯越樂於把她惹火。
不過就蹭飯這件事,怪不得呂襄譯,實在是余敏的廚藝好到驚人,她做出來的菜色雖然簡單,味道卻好得讓人吮指回味。甭說呂襄譯,就連對吃食很隨便的璟睿,吃慣自家飯菜後也不樂意到外頭用膳。
偷覷呂襄譯一眼,余敏悶悶地替兩人添好飯,跟著坐到桌邊,舉箸同食,她早就習慣和爺同桌吃飯。
飯來了!一拍手,呂襄譯笑逐顏開。
他夾了口飯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品味,太好吃了……只是米飯就讓人回味。
飯怎麼可以煮得這般顆顆晶瑩?細嚼幾下,又有一股鮮甜味從齒頰間滲出,這手藝,非凡人吶!
他興致勃勃問:「這飯是怎麼做的?」
「洗好的米先用香菇水泡過,煮飯時再加入一匙雞油。」很簡單的小訣竅,但這裡顯然還沒有做菜達人或阿基師出現。
璟睿雖不講究,卻也能吃得出好壞,小魚做出來的飯,每天味道都不同,不必配肉或菜,光是白飯就能夠扒上好幾碗。「昨天那個,更好。」
璟睿的話讓余敏樂開懷,和呂襄譯不同,他從不問飯菜是怎麼做的,只分辨更喜歡哪個,她很高興他喜歡,很高興他因為自己而滿足。
「昨天的更好吃?我沒吃到!」呂襄譯扼腕。
「小魚,明天給襄譯做做。」璟睿說得大方。
明天還要來?余敏皺眉,但爺發話,奴婢不能拒絕,這裡的階級劃分很清楚。
「是。」她口氣中的不甘願,表達得相當明顯。
「你幹麼這樣,這麼不喜歡我?」呂襄譯用那雙桃花眼對她眨兩下。
余敏低頭,不說話、不表態,想知道答案自己猜,她挑起幾粒米飯放進嘴裡。
「好啦,我承認上次吵架是我過分一些,但都將近一個月了,事情好歹過去了吧?別這麼小心眼。」呂襄譯低聲下氣道,他向來只對自己有好處的人低頭,為她一口飯,他算得上奴顏婢色了。
「奴婢不敢。」
余敏拿起湯匙,舀起一瓢豆腐,璟睿的碗順勢遞過來。
爺喜歡吃?笑眉揚起,她把豆腐放進他碗中。
她樂意服侍爺,是非常樂意的那種樂意。
也許是補償心態吧,前輩子,哥便是這樣照顧自己的,可惜她來不及回饋,於是心存遺憾,現在,她想在爺身上彌補這份遺憾。
更何況她的爺也叫作韓璟睿,多教人震驚的事實,余敏無法猜測或聯結爺與哥之間的關係,但她決定要對爺傾盡真心。
舀過一瓢,璟睿的碗還定在原處,她接連舀三瓢,他才把碗拿回去。
兩人順理成章的動作,讓呂襄譯皺眉,璟睿不是習慣事事自己動手,不喜歡人在旁邊服侍嗎?可……他好像挺習慣小魚的?
眼看余敏又舀起一瓢,呂襄譯趕緊把碗湊近,問:「豆腐很清淡,你怎麼能弄出這個味道?」
「用火腿煨上半個時辰就行,豆腐上的鮮蝦也是功臣之一。」
他的碗在旁邊等著,但余敏把瓢中的豆腐放入自己碗中,然後把公匙放回豆腐盤上,端過碗,低頭用餐。
差這麼多?璟睿是爺,他就不是爺了?訕訕地,呂襄譯拿起湯匙,報復地把盤裡的豆腐舀空,還故意把碗往余敏面前湊。「上面這層是蝦?」
「是和著青豆的蝦泥,吃起來會多一股清香。」她假裝沒看見他幼稚的動作,拿起另一隻空碗,盛好湯,擺在璟睿手邊放涼。
兩人的小動作全落在璟睿眼底,但他默不作聲,牛嚼牡丹似的,吃飯吃菜吃魚肉,三兩下菜少掉一大半。
眼看菜越來越少,余敏頓時怨念叢生,她吃飯慢,還沒正式開動呢。忿忿地,她瞪呂襄譯一眼。
發現她的白眼,呂襄譯很冤,明明璟睿吃得最多。
蒙受不白之冤,呂襄譯故意了,故意一問二問三問,一面問還一面吃,大口大口的吃。
身為奴婢,主子爺有問她就得答,當她好不容易回答完時,菜……沒啦?!
就在最後一口魚即將被璟睿挑進碗裡時,余敏再也忍不住,一雙筷子用力往盤子中間一戳,用荊軻刺秦王的悲壯神情望向璟睿,兩人對視,余敏打死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