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長輩。公孫家不也沒派人過來嗎?」男子聲音中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老爺息怒,公孫縣令一家子身染嚴重傷寒,唯恐來了會傳染給新娘子不吉利。您知道這消息後心裡不快,不也沒親自到公孫府去迎親嗎?這兩邊算是打平了吧……」許媒婆大聲嚷嚷道。
「廢話少說。」南宮嘯天不耐煩地說道。
「老奴話多,老爺莫怪,我快給您辦事便是了。」金映兒感覺許媒婆往她手裡塞了一記紅緞,一個男子站到了她的身側。
金映兒瞄著那雙黑靴,猜想這人身長必定頗高,而且身上一股涼香聞來令人神清氣爽。
她還不及再多想,便被許媒婆壓下頭,連連彎身鞠躬了幾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請老爺撩起夫人蓋頭。」許媒婆說道。
金映兒聞言一僵,連忙眨眨眼,擠擠腮幫子,好讓一張臉不那麼僵硬。
「全都退下,到外頭領賞。」南宮嘯天說道。
「謝老爺。」
僕役們整齊劃一的聲音讓金映兒冒了一背冷汗,怎麼她這週遭竟站了這麼多人?方才明明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南宮府內想來治家甚嚴,教她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許媒婆,你也下去領賞吧。」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許媒婆格格笑著,身上珠翠首飾搖得叮噹響。
真好,她也很想領賞啊。
金映兒噘了下唇,頭上紅蓋卻驀然被掀開。
她嚇得後退一大步,圓眸大睜,瞪向來人——
南宮嘯天望著眼前這張圓臉,冷凝長眸卻是一怔。
他如冰目光快速地掃過她的圓眸、圓鼻,還有那兩片圓潤嘴兒,卻又很快地恢復為面無表情。
但是,這金映兒一時之間卻還收不回錯愕神態,只能呆呆望著眼前的「花容月貌」。
有沒有搞錯?
一個男人長了這麼一對絕色鳳眸和鮮艷朱唇,姿容端正、肌膚如玉,硬是把她這個新嫁娘都給強壓下去了。
金映兒緊盯著南宮嘯天這張和老字沾不上半點關係的俊美臉龐,脫口說道:「我……本來以為你很老。」
南宮嘯天聽著她清朗聲音,冽眸微瞇,目光從她的眉眼一路打量到她的身子,最終停在她耳上那對透著粉光的珍珠上頭。
金映兒被他這麼一看,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身份,旋即羞怯地垂眸而下。
「說話。」南宮嘯天命令道,仍瞪著她耳上那對珍珠。
「奴家向夫君問好。」她盈盈一福身,再抬頭時,已是俏頰生嫣,分明一副羞怯娘子模樣。
「你的樣子和畫卷不一樣。」南宮嘯天冷眸裡精光一閃。
金映兒頭皮發麻,臉上神色卻更加鎮定。
「這些時日奔波,容貌多少有些改變,加上脂胭塗得厚重了些,讓夫君失望了。」她揚起一對明眸,不慌不亂地迎視著他的打量。
南宮嘯天沒移開眼,唇角緩緩勾起一笑。
這一笑絕艷,足以傾城,美得讓人一看都要倒抽一口冷氣。
只不過,這笑意沒入到他那雙寒潭黑眸裡,反倒增添了幾番算計意味。
金映兒心下一驚,手心嚇出冷汗,卻是佯裝無事人地回以一記溫婉笑意。
「我讓丫鬟領你回房休息。」南宮嘯天說道。
「多謝夫君。」她屈膝一福身,被他突然湊到面前的俊容嚇得屏住呼吸。「你……你要做什麼?」
「緋紅朱顏,更襯得夫人一對玉耳,與這對珍珠一樣地粉潤動人。」南宮嘯天握住她的耳朵,長指仔仔細細地將那對珍珠撫了個透徹。
金映兒被摸得一把怒火,她倏地垂眸低頭,裝出羞怯模樣。
「這對珍珠是先母所遺,夫君切莫戲弄妾身……」再敢亂摸老娘,信不信我讓你絕子絕孫!
「戲弄?」南宮嘯天望了她仍然白皙的耳廓一眼,忽而冷笑出聲。「究竟是誰戲弄誰還不知情。」
金映兒被他嚇出一身雞皮疙瘩,正欲擠出一個溫婉恭儉微笑來掩飾時,他卻已轉身揚長而去,消失於雕花彩畫巨門後,只留下一股薄涼香氣。
她抱住雙臂,有種不好預感。
南宮嘯天絕對不是個好惹的對象,她江湖行走得夠久了,這點識人之明,總還是有的。
她甚至覺得他似乎已經知曉她根本不是公孫姑娘。
但是,這個想法應當只是她多心吧。他若知道她不是公孫姑娘,何必留她在府裡呢?
金映兒一甩頭,硬是將那些惱人想法全甩到腦後。
她應當只是作賊心虛罷了。畢竟,這可是她頭一回上花轎,頭一回要經歷「洞房花燭夜」啊!
★★★
稍後,金映兒在婢女的服侍下走到新房,只覺得沿路廊間彩花珠燈成排、描金宮燈不時點綴其間,映得夜似白晝。
一進屋內,入目所見之沈木香櫃、碧紗長榻、華麗拔步床皆非尋常,便連蓮花几上的白玉香燭,亦是宮廷氣派。
金映兒看得傻眼,臉上卻是尋常姿態。
她端坐於床榻上,聽見婢女詢問著老爺怎麼不曾回房喝交巹酒,也不曾完成和髻結髮步驟。
只是,婢女們說了半天,仍然沒人敢去找南宮嘯天。
好不容易請了管事去催促,回來的答覆卻是——
「老爺交代,瑣事雜習可免,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即可。」
於是,金映兒便樂得在婢女的服侍下,摘下頭上那頂堆滿華麗珍寶的鳳冠,以及臂膀頸間那些黃金珠翠首飾。
金映兒用眼尾餘光尋找到她的綠包袱正擱在桌上後,稍稍安下了心。今晚要過關,便得靠裡頭法寶……
「幫夫人除去珍珠珥飾。」圓臉婢女春花說道。
「不用了,我這珥飾不離身的。」好用來提醒自己,救人也是能有收穫的。
「夫人,這邊請。」
第2章(2)
高瘦婢女秋月領著她走到屋內另一扇門邊,門一推開——
是一處以白石砌成的方正浴池。
兩旁立燈映得池內水色如月,兼以熱氣氤氳,讓金映兒以為自己走到仙境。
「奴婢們伺候夫人沐浴。」春花、秋月上前要替她褪去嫁裳。
金映兒搖頭,緊揪住衣襟。
「夫人害羞呢!」春花圓臉笑得紅通通,為她卸去那件攢金繡鳳的紅嫁裳。
「我習慣自己沐浴,你們都退下去吧。」金映兒拉著身上白絲單衣前襟,努力表現出自在模樣。
她實在搞不清楚這些有錢人腦子在想什麼,她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會需要別人幫忙沐浴?
「夫人若有需要,搖搖旁邊玉鈴即可。」秋月說道。
待到所有人全退出之後,金映兒鬆了口氣,這才褪去單衣,走進浴池裡。
乳白色熱水撫過她酸痛肌膚,她感動到險些掉下淚來。
上一回這麼痛快地泡澡,是五年前爹贏了一大筆錢,帶著她到城裡最貴客棧裡過了幾天好日子的那一次吧。
她閉上眼,什麼也不想,只讓熱泉烘著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微笑著。
她不曉得躺了多久,但她知道她必須回過神來,好好想法子應付接下來的新婚之夜,於是她大聲地告訴自己——
「富貴榮華到頭總是空!快醒來!」
「沒想到你年紀雖然輕,卻有如此深重感慨。娶得如此夫人,當真是我南宮之福。」
金映兒驀睜開眼,對上南宮嘯天面無表情的俊容。
他如鷹目光滑過她手臂上那幾道淺淺傷痕,卻沒忽略那對美好裸肩,黑眸於是更顯深幽。
她倏地往下一沈,圓眸凶光一現。
「這晚原是新婚之夜,夫人害臊什麼。」南宮嘯天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被熱水溫紅的嬌俏豐頰。
金映兒嘴角抽搐兩下,努力裝出羞人答答模樣。
她害臊個大頭鬼!她是被他佔了便宜,氣到想殺人放火!
她原本是打算在新婚之夜先用迷藥迷昏南宮嘯天,再給他一種妓院常用銷魂散,讓他以為已經和她有了魚水之歡。之後的事,她還沒想到,總之就是且戰且走吧。
豈料,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殺得她措手不及。她聽窯子姑娘說過,有些男子偏好在房間之外地方苟合,這……南宮嘯天……該不會也是此道中人吧?
金映兒勉強想擠出笑容,臉色卻是益發蒼白,心裡緊張,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反應,總不能要她這個假的大家閨秀裝出窯子姑娘老練姿態來掩飾害怕吧。
「侍候夫人穿衣。」南宮嘯天朝著門邊喊一聲。
「我自個兒來便成……」金映兒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快點滾開。
「夫人乃是金枝玉葉之軀,應當早已習慣有人伺候。」他說。
金映兒覺得此話諷刺意味甚濃,可又挑不出什麼毛病。
「奴家只是不習慣讓其他婢女侍候。」她柔聲說著,泉水下的手掌緊握成拳。
「那又為何不帶著婢女陪嫁?」南宮嘯天在一邊木椅坐下,欣賞著她變化萬千的神情。
「我怎麼忍心讓她們為了我離鄉背井呢?」說得真好,連她都想紅眼眶了。
金映兒揚眸望向南宮嘯天,只見他玉容淡然,黑玉杏眸像是要逼人招供似地直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