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萬在這裡,這表示事情出了問題。
「他說謊。」她說,她不需要阿萬開口確定,她知道一定是這樣,不然阿萬不會在這裡。
有一瞬間,她好想吐,但她只是瞪著阿萬,聽見自己冷靜的說。
「你跟丟他了。」他之前也跟丟過,好幾次。
「沒有,我剛說過了,我沒跟丟,我在下風處,我看見他去了哪裡,知道他不會聽我的,只是我需要幫忙,所以我才折回頭來找你。」
「他在哪裡?去了哪裡?」
「城東絃歌坊的萬應織造,他可以聽見,你知道,只要他夠專心,他能聽見那些慘叫,所以我們才找得到那些妖怪在哪裡吃人。我發現他不在床上,追出去才看見他往萬應織造那兒去了。」
她瞪大了眼,連唇也白,一瞬間,腦轟轟的響。
萬應織造旁邊就是刺史夫人表舅設的邸店,那裡往來住客都是大商,駐有重兵,刺史夫人的胞弟更是京城裡的金吾衛,前兩日回揚州這兒探親,今晚有大商特別在那間邸店擺桌宴請金吾衛,那兒現在到處都是兵啊——
「不,不對,那是陷阱!對方故意引他去那裡的!」
想也沒想,她轉身就衝了出去。
「該死!」阿萬咒罵一聲,閃電般抓住了她的手臂,「大小姐,你以為我為什麼來找你?這兩天他看著我的樣子,真的很讓我毛骨悚然,教我覺得自己他奶奶的就是一塊肉。他已經失控了,你得找到那個漂亮的傢伙,然後我們才能阻止他,他現在那個樣子,只靠我們兩個是去送死。」
「我不知道里昂在哪裡。」她看著他,道:「他好幾天沒來了。」
聞言,阿萬臉一白。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銀光深吸口氣,說:「你留在這裡,一刻鐘後再通知我爹,告訴他我在哪裡。」
阿萬垮著臉,道:「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你沒有讓我去送死,你知道他不會傷害我的,否則你不會來找我。」她緊盯著他,振振有詞的說:「現在放開我,讓我去做我早該做的事,免得他被那些弓弩手萬箭穿心而死。」
阿萬看著那冷靜到讓他害怕的女人,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一變再變,然後終於鬆了手。
「狗屎,我不要留在這裡,老爺比少爺可怕多了。」
「那就帶我去找他。」
***
電光,直直落下,撕裂黑夜,照亮了眼前邪惡的龐然大物。
男人嚇得腿軟,只能慌張的哭求。
「不要、不要!別吃我!別吃我——」
驚恐的哀求,被轟雷遮掩。
他抬手試圖遮擋抵抗,但野獸滴著唾沫的獠牙已然襲來。
「不要啊——」
淒厲絕望的叫喊,響徹雲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條黑影從風雨中突然閃現,咆哮著將那野獸從旁撲倒。
男人嚇得淚涕齊飛,但眼看那黑衣怪漢與那怪獸扭打糾纏在一起,他本想起身幫忙,下一剎,那黑衣怪漢卻被甩了開,跌落他身旁。
怪漢抬起了頭。
電光又閃,一張臉上滿佈短毛,猙獰醜惡、齜牙咧嘴的臉,突現。
他看清那人面目,嚇得又叫了出來。
「哇啊!」他腿軟的往後摔跌,失聲喊道:「妖怪啊!有妖怪啊!救命啊!」
那有著人形的怪物不變的張嘴朝他低咆,嚇出了他一泡尿,但黑色的野獸已再次撲來,兩隻怪物瞬間又在風雨中打得難分難解。
瞧那兩隻妖怪暫時顧不得自己,他立時雙手兩腳四肢並用,頭也不回的落荒而進。
***
第6章(2)
邸店中,歌舞昇平。
這兒,可是刺史夫人表舅開的店,早早有重兵駐守,加上今兒個晚上,京城裡的金吾衛就在這兒,那可是平常在京城裡保護皇上的金吾衛呢,還怕什麼呢?
於是乎,即便外頭風狂雨急,還有妖怪肆虐,店內樂師卻再次吹起了胡笙,歌姬跟著唱起悠揚的小調。
清亮的歌聲,穿透了緊閉的窗欞,傳進黑暗的風雨中。
黑夜裡,風強雨急。
電光忽地又閃,只見一隻巨獸閃身躍過高牆潛入了隔壁的萬應織造,另一條黑影緊跟在那頭野獸身後,翻過牆頭。
黑影才在庭中廣場上落地,卻發現那先前落敗逃竄的黑獸,竟已消失不見。
大雨傾盆而下,那獸的味道,完全逝去,像是讓人特意遮掩。
忽地,空曠的廣場中四周,轟地點亮了火把,將黑色的身影照亮。
怪漢戒慎的轉身,只見一位赤腳的黑衣姑娘撐著從新羅而來,繪著紫籐花的油紙傘,無畏狂風暴雨,站在萬應織造正廳的石階上。
「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東西,敢同我來搗亂,原來是鳳凰樓的少爺。」
盈盈一笑,她往前走了一步。
「少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您何苦來欺壓我這小女子啊。」
她嬌聲說著,揚起了傘,風雨吹不熄的油火把,在雨夜中熊熊燃燒著,照亮了她美麗的臉,他這才發現眼前那姑娘看來只有十七八歲,他張嘴擠出粗嗄的字句。
「你是誰?」
「我是誰?」她旋轉著花傘,朝他走去,一張玉容白似雪,帶著寒冰般的笑,道:「這兒是我的產業,這些日子,您桃了我多少店肆,您說我是誰啊?」
這小姑娘,竟是幕後的大老闆?
他心下一凜,還在懷疑,卻見她嫋嫋朝前伸出玉足,腳不沾地的走入風雨之中,而那肆虐的暴風雨竟避開了她。
琥珀色的瞳眸冒出金光,他沉聲再問:「是你指使妖怪吃人的?」
聽到這一句,她笑臉一斂,像被人戳了一刀,但她隨即出聲笑道:「他們餓了,總也得吃點東西吧?我能怎麼著?」
聞言,他怒道:「你這妖女——」
話聲未落,她忽地已來到眼前,一雙黑瞳在風雨夜中,亮得嚇人。
「你說誰是妖?」她冷冷的說著,小手朝他一揮,狂風立時將他身上的黑布扯掉大半。
「瞧你這半獸人的德行,人不人、獸不獸的,也敢指責我是妖?」
突然間失去了遮蔽自我樣貌的衣料,他咆哮出聲,想抬手攻擊她,才發現自己無法動彈,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四肢。
「我是妖?我瞧你比我像啊,呵呵呵呵……」她上上下下的瞧著他那醜陋的模樣,掩嘴輕笑,「少爺,你說,我們叫人來評評理,可好?」
憤怒,讓他露出獠牙,肌肉與骨骼在瞬間暴脹,讓他變得更加高大強壯,他握拳朝她嘶吼著。
她呵呵呵的又笑了起來,譏笑著說:「甭試了,我下了法陣禁制與結界,尋常妖怪解不開的,就憑你這種半調子——」
她嘲諷的話未說完,那傢伙已掙脫了鉗制,忽地朝她衝來,將她撲倒在地。
雖然被撲得猝不足防,她依然瞬間在胸前結出法印,將那可惡的傢伙轟了出去,但即便如此,那情感的衝擊還是讓她痛得臉色發白,還教她掉了油紙花傘,坐倒在雨水之中。
可惡!該死!這些討人厭的獸人!
她狼狽的起身,一臉憤恨的瞪著那個已經重新爬起來的半獸人,嫌惡的吐出剛接收到的情感與畫面。
「原來,你喜歡你家妹子。」
這一句,讓他心驚,他喘著氣,警戒的繞著她。
黑衣的姑娘,冷冷抬起了冰雪般的容顏,譏諷的道:「瞧你這醜模樣,也敢喜歡人家,你以為你這樣斬妖伏魔,就能博得她的芳心了嗎?那是不可能的,人都是自私的,人的心會變,她就算現在不當你是妖,以後也會。」
「她不會。」他瞳眸一黯,粗聲辯駁。
聽到他的否認,她笑了起來,「噢,她會,一定會,你也認為她會,所以才會變成這種半調子。你根本就不相信她,你打從心底就認為,總有一天她會背叛你。」
他緊盯著她發亮的眼,不知怎地,一切變得模糊起來,他粗喘著,否認:「我沒有……沒有……」
「是嗎?」她冷笑著靠近他,問:「你真的相信你自己說的話?你真的認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嫌棄你?你真的以為她會愛你?愛你這種醜陋的東西?」
她的人,忽遠忽近,那妖媚嘲諷的聲音,像由八方而來。
「不,你不這麼想,所以你才在這裡,你這可悲的東西,你們這些獸人都是些可悲的東西。」
他怒咆一聲,抬手朝她揮去,但那女人只是幻影,她不知如何到了他身後,貼著他的耳道:「但你是對的,她不可能會愛你。」
他轉過身來,再揮手,試圖逮到她,可那女人又不見了。
「人類,明明自私又愛說謊,卻老愛戴著虛偽的面具。」
嘲笑的聲音從上而來,他抬首,看見她竟懸浮在風雨中。
「你以為她喜歡你是真的嗎?不,她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為她做牛做馬,利用你替她賺錢謀利,就像她利用你幫她賣命除妖一樣。」
他猛然撥地而起,閃電船伸出獸爪襲向她,可獸爪只是打散另一個幻影,因為用力過猛,他揮空後失去平衡,狼狽的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