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火光,突然全數熄滅。
「你知道她工於心計,你知道她利用你,就和她爹一樣。」
她的聲音,近在耳邊,他再轉身,但她的人不在那裡。
「身而為人,有什麼好呢?你當了這麼久的人,難道還不知道,親情、友情、愛情,一切都是幻覺,他們只是利用這些虛假的謊言,綁住你、勒住你——」
他霍然轉身、再轉身,可風雨中,什麼都沒有,而她的聲音,就像直接在他腦袋裡響起。
「讓。你。窒。息。」
他想辯駁,但身體裡的野獸吼叫著,掙扎著要出來,像要撕裂他的胸口,他奮力壓制,痛得跪倒在地。
「何必呢?別忍了吧?做人有什麼好?有什麼好?你對人好,他們可曾感謝你?你捨命救了那些人,他們也只把你當妖怪而已啊。」
他搖著頭,試圖甩開那女人的聲音。
「來吧,拋開那無用的人形。你想要她?我告訴你該如何做,你應該順從你的渴望,你想得到她,不是嗎?可愛、聰明的銀光……如此甜美、這麼可愛、那麼香……」
誘惑的言語,切中他內心的渴望,讓他猛然一窒。
是的,他想要她,很想、很想……
「那就吃了她。」
可怕的聲音,悄悄的在他耳中響起,鑽入他的腦海之中。
不……
他痛苦的喘息著,掙扎著,但那邪惡的聲音依舊不停。
吃了她,她就是你的了,從頭到腳都是,她不會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不會有任何機會背叛,那樣一來,她就會是你的,只會是你的,你一個人的,永永遠遠,只屬於你。
一瞬間,狂風暴雨都似已然停息,只剩下那個聲音。
只屬於你。
黑暗中,銀光的笑顏似在眼前。
他看見小小的她開心的笑著,看見她窩在他懷中,看見她和他一起數數兒,看見她在陽光下奔跑。
然後,她長大了,捧著他的臉,渴望他、親吻他。
可下一剎,他變了形,她水漾的眼睥裡浮現驚恐,害怕的尖叫出聲,轉過了頭,推開了他,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那間,怒火衝出了喉頭。
「不!」
他咆哮出聲,驚天的巨吼,讓幻影碎散。
雷電同時其響,轟隆而下。
白光劃破大地,他一眼就看見了她,那個邪惡的妖女,她高高在上的立於他身前,低頭俯視著跪倒在地的他。
他痛苦的,瞳牙切齒的瞪著她說:「我不吃人……我可以控制自己……」
這個可惡的半獸人,獸人都很衝動,半調子的更是如此,他在這種狀況之中,早該失去理智,卻還是撐著,甚至擺脫了她的操縱。
她擰起了秀眉,一臉不變。
「我不會吃了她……」風雨重重的打在他身上,他抬起頭,看著那個女人,環抱著自己,忍著痛,斬釘截鐵的道:「不會……」
他那神態抑或是這句話,莫名激怒了她。
她抬起潔白的小手,捧著他被汗水雨水濕透的臉,「即便她背叛你?
「她不會。」他斬釘截鐵的說。
我離開是為了保護她,我不信任自己,不是不信任她。
這低沉的聲音,同時迴盪在兩人的腦海,清楚而鮮明。
而那,只憑添了她的怒氣。
「你說謊,說謊!你根本不信任她,你只是在騙自己!」
那指責的斥喝震震,在風雨中,也在他劇痛的腦中迴響。
剎那間,他才知道,這妖女可以讀取他的思緒。
他咧開了嘴,惡狠狠的瞪著她,嗤笑道:「你知道我沒有說謊……你只是不想相信……像你這種妖怪……根本不懂什麼叫信任……」
聞言,她的臉色奇差無比,彷彿因為她的怒氣,風雨更加狂暴,將她漆黑的長髮揚起,冷冽的聲音,從她艷紅的嘴裡迸了出來。
「我不懂?不懂的是你。」
她烏黑的眼,變得無比深沉闇黑。
「你不懂人類這種動物,他們對任何事,都只是說說而已。你當人太久了,才會相信那些虛假的謊言,相信人比妖好,相信他們嘴中虛偽的信任與愛情。」
她湊近他,嘴邊揚起丁笑,眼裡有著無比的惡童。
我讓你看看,什麼叫做人,看看他們究竟有多虛偽——
他想轉頭,避開她的眼,卻無法動彈,只聽到她念起了難解的古老咒語。
他聽不懂,但那每一個音節,每一串字句,都帶來難以忍受的劇痛,擠壓著他的心臟。
他痛得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的野獸嚎叫著、掙扎著。
他奮力想脫離她的控制,卻痛得做不到,那些咒語,一個接著一個,綁住了他,鉗住了他。
她的眼好黑,很黑。
黑暗的漩渦,如狂風般席捲而來,籠罩圍聚,鑽進了眼中,滲進了身體,然後將那頭野獸活生生拉了出來。
不。
他用盡所有力氣抵抗,但依然感覺嘴裡的獠牙凸出了唇瓣,完全伸長,獸毛滿佈強壯的身體,他無法控制的趴在地上,感覺骨髓突兀的暴出,肌肉暴脹,越來越巨大,越來越強壯,撐破了剩下的衣料。
不!
他試圖和以往一般阻止這一切發生,卻無法控制身體的變形,再也無法壓抑。
那一剎,飛落的雨珠變得好大、好清楚、好緩慢,一顆顆就在眼前,如豆一般,晶瑩剔透。
咚——
啪——嘩啦——
咚——啪——嘩啦——
咚啪嘩啦——咚啪嘩啦——咚啪嘩啦——咚啪嘩啦——
咚咚咚咚啪啪啪啪嘩嘩嘩嘩啦啦啦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水花四濺,飛散到他臉上,他痛苦的吸氣吐氣,但紛擾的聲音轟然而至,各種的味道充耳入鼻。
他的耳朵變尖,臉骨凸出,頭臉和身上的獸毛持續變長,出現了黑色的斑紋,長而有力的尾巴冒了出來,手與腳再也無法維持隱約的形狀,成了怪獸的足爪。
電光,驀然再閃。
他清楚看見,那倒映在牆上的巨大黑影。
不——
他弓起身,試著變回人形,卻沒有辦法,他的思緒變得模糊,幾乎無法再思考,某種可怕的黑暗緊緊綁縛住他。
不——
他張開嘴發出憤怒絕望的咆哮,卻只看見黑影跟著張嘴,聽見自己嘴裡發出獸一般的震天怒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掉轉過頭,看見那邪惡的女人掩嘴輕笑著。
「現在,誰才是妖怪啊?」
咆哮再次衝出喉嚨,明知道不應該,要小心這個妖女,難以控制的暴怒卻還是驅使身體朝她撲去,而思緒則被野蠻的狂怒完全淹沒——
***
紫電驚雷之中,吼聲震天。
當那年輕又巨大的野獸朝她衝來,黑衣姑娘腳一點地,飛上了高牆。
咆哮次衝出喉嚨,明知道不應該,要小心這個妖女,難以控制的暴怒卻還是驅使身體朝她撲去,而思緒則被野蠻的狂怒完全淹沒——紫電驚雷之中,吼聲震天。
當那年輕又巨大的野獸朝她衝來,黑衣姑娘腳一點地,飛上了高牆。
如她所料,它才剛成形,還無法掌握自己,過猛的力道,只讓它衝破了那道牆,但它滾了一圈之後,飛快轉過身來,尋找她的蹤影。
「告訴你一件事,這結界,被你撞壞了喲。」
她站在沒有坍塌的牆上,伸出食指擱在紅唇上,挑釁它,「你可要小聲些喔。」
它憤恨的瞪著她,金瞳燃著惱火的瘋狂,張嘴對她露出利牙,作勢欲再撲上前。
「唉啊,好凶喔,我好怕啊。」她拍撫著雪白的胸口,衝著那年輕又強大的獸,露出弔詭的甜笑,跟著開口發出淒厲的慘叫。
「呀啊——妖怪啊——」
她飛上了夜空,帶著笑,繼續做作的驚聲尖叫。
「來人啊!救命啊!有妖怪啊——」
它還想再朝她撲去,但驚叫聲喚來了隔壁邸店的注意,剎那間,燈火通明,徹夜駐守的衛兵,聞聲成群結隊的舉著浸了油的火把衝了出來。
「妖怪啊!真的有妖怪!」
看見那巨大的野獸,人人倒抽了口氣,退避三舍,驚叫之餘,紛紛抽出了腰上的刀劍,慌亂之中,還戳傷了自己人。
亮晃晃的刀光在閃,它思緒不明,只嘗到恐懼的味道。
這些人害怕它,它朝他們發出威嚇的低咆警告。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由二樓竄出,咻地穿過在夜中狂舞的淒風苦雨,準確的射中了野獸的右肩。
野獸中箭,毛髮齊張,不爽的張嘴朝那傢伙怒號出聲。
嘯聲震天,懾人心魂,驚得眾人卻步。
但那身穿盔甲,手握長弓的男人,毫無畏懼的站在二樓欄杆旁瞪著它,抽出了背上箭筒裡的箭矢,英姿颯颯的高聲喝令。
「步兵上前,六花曲陣,擺盾!弓弩手,備箭!」
聽到了冷靜的指揮命令,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軍隊,即便心驚,戍衛們還是恢復了鎮定,持著刀劍盾牌聽令上前擺陣,包圍了那頭兇猛的野獸,弓弩手更是早已佔據了所有的制高點,張弓拉箭。
「放!」
***
黑衣的姑娘,站在邸店高高的屋脊之上,冷冷的看著人們在風雨中,以眾欺寡的圍捕那頭野獸,看著它一再衝撞著戍衛和圍牆,看著利箭一一射中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