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椿紫籐!她以後就叫這個名字了!「唔……那我該如何稱呼你才對呢?」
「與他們一樣,稱我為主上吧。」
「謝謝主上!」她歡喜地笑著叫他。「主上,你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有菩薩心腸的好人!」
清水翼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走向屋內。
最有菩薩心腸的好人?
他是否聽錯了,他也叫好人?一個十五歲便已滿手鮮血的好人?
今天的他很奇怪,真的,他曾幾何時會對一個低下的女孩如此花心思?不,絕無僅有!他把一切的不正常,全都歸納為「報恩」二字。
雖然他也在劍下救了她,但不管如何,是她引開了敵人,讓他反擊,她還替他拔箭頭、包傷口,否則,他已失血過多而死了吧?
對,他今天所做的,全是要報恩!
看著清水翼離去的背影,靜靜佇立的女孩覺得,他有如太陽般,為她的生命發光發熱。小六……不,是椿紫籐,她終於感到人生原來可以如此美好,充滿希望,幸好她之前一直堅持下去!
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居然如此救她,幫她!忽然間,她感覺自己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幾年的奔波讓她異常的孤獨,而他,卻讓她感覺莫名的溫暖。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盡力做一切你所交代的事情,替你解決麻煩,因為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三章
闊別四年,還是中原的藍天白雲、微風溪流、高山曠野,最使她懷念、嚮往。
椿紫籐拴了馬,拿起包袱走到水邊。碧綠的河水清澈見底,她伸手撥了撥,感覺到絲絲涼意,接著舉起微濕的手掌,拍了拍臉頰。
仰躺在草地上,看著遠處落日低垂,紅霞滿天,她才真正有了回鄉的感覺。
四年前,她得到清水翼的收留,成為他門下的一員後,隨即被安排送去日本江戶,接受幕府的特殊訓練。
在江戶,他們教她唸書識字,她很快便學會了漢文和日文;除此之外,四年來她一天也不敢懈怠地習武,終於讓她習得一身不錯的武藝,還學會了從前只在酒樓聽聞過的江湖把戲——易容術!
四年多,想不到竟然已經過了四年多了,時光飛逝,快得令人膽顫心驚。回頭想起過去,她覺得十二歲前所受的痛苦,好像只是場惡夢,心裡不勝唏噓。
不過是四年的時間,她已成為一個脫胎換骨的人,再也不是從前被父母丟棄、只能哭泣流浪的小六了。
如今,她過往的一切統統死去,她是被幕府灌注了新生命的椿紫籐,她能夠保護自己、能夠思考,更有了肯定自我的價值觀。
她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愛這個世界——至少現在是愛著的!
也許現在的身份沒有絕對的自由,但她不再是無論什麼時候心裡永遠感到寒冷的小六;即使是在殺戮的時候,她仍覺得自己是為了某種事情而做。
這全都是拜清水翼所賜,因為他,她才有了名字、人生。對她來說,他就是她心底的太陽。
在受訓的四年來,她絕對不是過得舒舒服服。肌肉天天因密集的練武而酸痛,腦袋瓜子也因為塞了大量的經書語文而漲痛,她多少次想逃離,可是她總是想起清水翼對她的恩惠,想著他如何跟她說話、如何凝望她、如何對她微笑……這些記憶就是支撐她走下去的動力。
當有人問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誰時,她只能道出清水翼的名字,這不是因為他是她的主上,也不是她要拿他的名字去奉承外人,而是出自內心深處的吶喊!
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椿紫籐——一個流著滿漢血液,卻甘心為東洋人賣命的殺手。就算要她這麼一直走下去,她也不會後悔答應清水翼當年的「邀請」。
她望著自己在清澈河水上的倒影,那清麗的樣子已不是當年黃毛丫頭的青澀,十六歲少女曼妙的身段,裹在緊緊的紗布之下,使她的男子裝扮更唯妙唯肖。
倘若清水翼見著她現下的模樣,不知道……他會對她說什麼呢?他會覺得女裝適合她,抑或方便出任務的男裝適合她?
椿紫籐思及此,立即拿起包袱轉身上馬,調整坐姿,雙腿夾緊馬腹,向位於海邊,屬於清水翼的隱密行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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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沒有半點月光,整個行宮被靜謐的黑夜籠罩著。
椿紫籐當然不期望這裡有誰會迎接她的學成歸來,她又不是主子,所以當她向守門人亮出名牌後,便獨自進了殿內。
她走在狹長的通道上,那股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這裡的一花一木都沒有不同,依舊夾雜著一絲淡淡哀愁,肅穆之外,還會竄起一陣不安。
她並不急著回到她的房間,而是掉頭去了園子內的小湖旁。湖的一邊有層疊的假山,山洞與湖水相連,洞中有水,宛若水月洞天。
從前還在行宮時,她就一直很喜歡這個偶然發現的小天地,現在回來,最想看的也是這裡,還好這兒一點都沒變!
她坐在湖邊,斜靠在假山的一壁,遠遠看見一個人影在對面的石側。此時天色已暗,看不清來人的面貌,她依輪廓識得那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男子渾身有著剛毅狂傲的氣質,還有一股獨特無法形容的高雅氣勢,一雙瞳眸雖然深邃,卻也十分犀利冷漠。
在這個宮殿內,只有一個人擁有如此矛盾的特質——
清水翼!他怎麼會在這兒?
椿紫籐心頭一顫,轉過身,垂頭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每走一步就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然後立住,單膝跪地,道了聲:「屬下給主上請安!」
她的心為了久違的他而波動不已,可是半晌後,仍得不到他的回應,她便抬起頭看他。
「有什麼事?」清水翼依舊掛著那副冷淡面孔,淡然傳出沉吟。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一雙眼睛透出鋒利的光芒,滲著寒意,雖然他的眼睛是如此的俊逸,卻讓人不敢接近,感覺那目光可以洞悉人的一切。
她覺得被盯得不大舒服,可仍仰著頭,眼神迷離的看著他,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屬下……從江戶回來了。」她心底懷著一絲希望,或許他會對她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說一句「你回來了」。
「主上,原來現在一個小小的門衛回來,也要來覲見你嗎?」一把女聲從清水翼身後響起。
原來,他身後還有個女人!椿紫籐望向那個挑著娥眉的美麗女人,後者冷冷地瞅著她,還故意拉緊了身上原本鬆開的衣袍。
再蠢的人都明白這代表什麼。
深夜裡,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躲在洞裡,還會是什麼關係?
「你下去吧。」清水翼向椿紫籐揮手,並沒有直接回答身後多話的桐子,斷了這個無聊的小插曲。
他沒有預料到,桐子會在這種地方誘惑他,更沒想到會有一個不識相的女人,在此時上前請安。
不過這個女人……使他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覺——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尤其是剛才那雙似在期待什麼的眼神,和那抹不該出現的燦爛笑容!
椿紫籐所有的期待,都在這一刻凝結成冰。
就……這樣嗎?他……不記得她是誰嗎?
「主上叫你下去,沒聽見嗎?」桐子仗著自己是更衣的身份,對她趾高氣揚地命令。
椿紫籐迷濛著一雙霧眸子,看向仍是一臉冷然的男子後,便微顫著紅艷的唇,輕輕地道:「是,屬下告退。」
沒錯,清水翼已經完全忘了她是誰!而且他的身邊還多了個枕邊人!
她等了四年,只想著回來後能與他待在同一個地方,沒想到見著了面,竟會是此等光景!
「我們回去。」清水翼沒等椿紫籐起身,便先行離去。
「主上,等等啊!」桐子沒料到他會先走,瞪了一眼壞她好事的椿紫籐,便急急跟上前去。
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椿紫籐默默歎氣。面對四周寂靜無人,此刻她已完全失去了一盞茶前的好心情。
這便是她盼了那麼久的相見了嗎,這便是了嗎?
從清水翼用陌生而冷淡的眼神望著她的那刻起,她猛然了悟,自己長年埋在心底,對他的思念和在乎,已醞釀發酵為一種根本不該存在的情感與奢想!
她以為,她對他是特別的,更以為,他是因為在乎她這個「救命恩人」,才想培養她,才會給她一個如此美麗的名字。
就算他對她沒別的想法,最少,她以為他會記得她是誰。
可是她錯了,他根本忘了她!
她算什麼?她只不過是一個為幕府辦事的小人物而已,而他,卻是統領大清境內所有幕府勢力、高高在上的主子!
她一雙盈滿水氣的眸子望著天上繁星點點,忽然勾起自嘲的笑。
算了吧,她從來就不是會強求別人的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心,早在四年前,她就決定願為他做任何事以答謝他的收留,到現在,她還是會抱著這份感謝為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