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她和先前黑夜中的她,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不期然地上前一步想確定一下。
她看著他俯向自己,心跳驟然加快!「你、你想做什麼?」她退後一步,微微口吃地問:「你的傷都好了嗎?」
奇怪,這個少年怎會如此容易令人心緒不定?害她每次都心跳不穩……他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沒,我只想確認我府中的下人,有沒有對客人不周,不過看來,你被照顧得很好,是嗎?」看著她那怯生生的動作和軟軟的關心嗓音,他完全不懷疑這女孩的身份了。
「你們每天都給我吃五頓飯,讓我愛睡多久就多久,不用做活兒亦不用趕路,自然會長胖一些。」她以為他在揶揄她,努力地為自己辯護。
今天的他顯得更率性,衣服雖然又是她在外面從未看過的款式,但她就是覺得他的骨架子穿什麼都好看。
「那不好嗎?」她有沒有長胖他自然不瞭解,但單看她的氣息,就滿足了自己的驕傲。「幾天下來,住得還可以吧?」
「很好。」好得她以為自己在作夢,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沒能過得這麼飽足了。「我等了好幾天,都沒見到你,我很想當面感謝你,很謝謝你那天肯收留我。」
「我說過要報恩的。」他言出必行。
「嗯。」她很明白似的點點頭。「現在看你都能走路、能講話了,我也放心許多,那麼……」
清水翼原本還認為出自她口中的關心話語很順耳,起碼比桐子說的要讓他愉悅多了,可是她突然地頓住不語,讓他不禁皺眉。
「什麼?」
「我想我不該再打擾你了。」她和這地方顯得格格不入,相信不會有人真的希望她一直留在這裡。
「過來。」
她侷促不安地扯著衣角,慢慢地走到他身邊。
清水翼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慵懶地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
「什麼名字?」
「名字……」女孩的表情變得困擾起來,好像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有多難回答。「我沒有名字……」
「別跟我說笑了。」他顯然不信。「假如你有難言之隱,不便告知,那直說就是,無需找借口敷衍我。」
「是真的,我爹娘從來都沒有給我取名字,大家都管我叫小六。」
「小六?」哪有這麼簡陋的稱呼?「假如你沒有騙我的話,那麼就是你的父母不太重視你。」老實說,清水翼仍半信半疑,隨口就說出這句來。
「我沒有騙你!」她大聲地反駁,眼裡已經含著淚珠。「我只知道我在爹的孩子裡排行第六,所以別人都叫我小六。」
他驚覺她眼眶泛紅,這才認真起來。莫非……她說的是真的?
「我真的……沒有說謊。」從來沒有人追問過像她這樣微不足道的人叫什麼名字,他是第一個,這讓她措手不及,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的確是很奇怪的,可是她又能如何?他怎麼能說出那種既直接、又傷人的譏諷語句?
「叫小六……因為排行第六是嗎?」真是個不受重視的孩子,他在心裡輕歎。他跟這女孩又多了一個共同點,都是排行第六,但他比她幸運地有了一個還不錯的名字。
小六聽了,水亮如鏡般的明眸裡閃爍著一層水波蕩漾的霧氣珠光,當她抬頭看他,展露出無辜的神情時,像個楚楚可憐的淚人兒。
「小六,你是怎麼來到這個鎮上的?」他喉頭緊了一下,面對她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也只得萬分不願地把聲音放柔問:「你家在哪?還有些什麼人?」
她頓了頓,在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下,傻傻地道出自己坎坷的身世,還有被娘親趕出來的經過。
「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女孩。」清水翼不留情面地罵道:「你還敢說要告辭,你究竟要去哪?你根本就沒有目的地可言,不是嗎?還要學別人裝瀟灑?」
他莫名其妙地生悶氣,全因她明明這般可憐,還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她到底還是一個弱女孩啊!
小六的淚落得更厲害,哽咽著說:「是,我就是最愚蠢的女孩,還是最會逞強的女孩!我、我又能如何?你這個出身高貴的人,怎會明白我的苦?」
清水翼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強逼她面對他,淡如清風地說:「求我幫你。」
「嗯?」小六面有難色。
「你該知道我有能力幫你,只要你開口要我幫你,我就能改變你的命運。」
他說的話明明就是在威脅她,但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給人一種舒服、安全的感覺,使她陷入了迷茫中。
「我……我要告辭了。」她急著想逃走,沒有勇氣再與他談這個遙遠的奢望。
「你準備一輩子流浪街頭嗎?」清水翼再問。
她頓下腳步,整個人打了個顫!
「機會就在眼前,你為何不爭取?」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微抖著聲音問。
「現在是我問你話。」他拒絕回答,不想承認自己被她小小年紀就散發的純真美麗,和那份在絕望中卻仍強裝堅強的沉靜吸引。
誰說他不明白她的苦?她分明就是另一個他!
他不甘心讓這樣的女孩就此流浪下去,他看得出她並不平凡,她的未來值得變得更好,而他就是注定能改變她一生命運的人。
氣氛似是停止不動,但實則暗濤洶湧,關係著她未來去向的重大抉擇。
撲通一聲,小六跪了下來,眼淚直往下流。
「那我求你幫我,我求你……」
她真的、真的不想一輩子流浪街頭,那份沒有歸屬的孤獨,她害怕了,也受夠了,她多想有一處能讓她容身的地方!
清水翼居高臨下,定定的審視她,不發一語,目光複雜得讓她心驚。
「真是單純的丫頭。」他嘴角微勾。「我可以幫你,但一旦你選擇接受,得到的就是一輩子擺脫不了的身份,你可願意?」
「只要你能幫我,哪怕要我為奴為婢,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在所不辭!」她怕他反悔,馬上搶先保證。
「我不會讓你為奴為婢的,只要你能幫我做事,金子、銀子都少不了你,保證生活無憂。」
小六迷茫的雙眼望著他,他接著說:「日本幕府規定每年來自大清的貿易船不得超過限制,大清商人必須憑信牌才能入港貿易、進行買賣,而我們就是代表幕府來大清潛伏的日本人。」
「你是日本人?」見清水翼點頭,她小小柔荑不敢置信地怯怯互握,續道:「我……我雖然聽不懂什麼是信牌貿易,但我會努力學的,請你給我機會!」
當她知道他不是中原人時,不禁詫異,卻也恍然大悟。
難怪這座有如宮殿的宅子如此別具風情,住在這裡的人又說著奇怪的語言、穿著奇怪的衣服,她一直摸不清頭緒,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這樣。
「我們商行不用女人辦事。」清水翼瞄她全身上下一眼。
不是為奴為婢,不是出商行做事……「那我究竟要做什麼?」
忽然,他不知從哪抽出來的小刀,已架在小六頸上。
她差點想高嚷呼叫,但當眸子對上他那專注於她的眼神,她心底明確地認為,他不會傷害她。
「你不怕嗎?」他的雙眼幽幽發光。
她抬頭,冷靜地望著他。「怕,但還能站得住。」
「果然是塊好材料。」他放下小刀,繞著她打量。「你應該能以輕巧的身段靈活地擊倒敵人,現在開始訓練也不算晚。」
「擊倒敵人?我要做……門衛?」
「做一個穿上黑衣,搜集情報、迎擊敵人,隸屬於德川清水家的門衛。」也就是所謂的殺手。
「我?我行嗎?」小六瞪大雙眼,面有難色、白著臉立即倉皇搖頭。「我一點武功都不會呢!」
雖然她自小身體筋骨就很柔軟,曾有人說她是練武的好料子,但爹一直不重視她,又怎會教她學武功?
清水翼始終盯著她的眼眸。「被我看上的人,不會是窩囊廢,你一定行。」他全身滿滿的逼人傲氣。「如何,接受嗎?」
「我……」她猶疑著。
「接受的話,你這輩子就是屬於我了,我自會給你一個名字,再也不許你無名無姓。」
他吐出這句話,小六馬上呆住!
名字,他要給她名字!這是她渴望已久的東西啊!
「如何?」他抬起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他不想浪費時間。
「好。」她思考片刻,最後下定決心,點了點頭,像被心裡的魔催引。
未來本就是未知數,除了餘下的一口氣外,她又何必擔心害怕會失去什麼?
「既然決定便好。」他滿意地點頭。「那麼你就留下吧,不過記住一入我門下便不得再回頭,你今生都是幕府的人。」
「好。」
「那我賜你名,就……姓椿,椿紫籐,希望你跟紫籐花一樣。」一樣永遠地賞心悅目,一樣堅忍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