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他們卷款潛逃?」紀亞越問越心驚,哪有人用這種態度經營事業?
「在你當員工的時候,你有過這種念頭?」
「我是誠懇正直的好員工,不能和一般人相提並論。」她離開鞦韆,站到他面前。
「那麼我的運氣不錯,聘了一群品德操守和你相當的好員工。」抓起她的髮絲,她的頭髮夠長夠黑,也夠柔順。
「人的運氣不會永遠優秀。」她反對他的過度樂觀。
「至少眼前,我運氣不錯。」不錯到能在火車站裡綁票到余紀亞,把她變成一家人。
他真固執,不過……她也真是的,別人的事業她那麼熱衷做什麼?
紀亞拉回原話題,她問:「殷殷要去嗎?」
「你希望她去?」他的指頭在她額上刷一刷,拂去她劉海上的麵粉。
「當然。」她抓住他的手,不愛黑影在眼前晃。
然,碰觸瞬間,她鬆手,因為……觸電感覺很詭譎……
「我會帶她去,也請林老師同行,我們回你家時,由司機和林老師陪她去悟智樂園玩。」他對她的反應感到好笑,反手,她不牽他,由他來握,他才不管她觸不觸電。
「你不希望殷殷見我的親戚?」紀亞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太刻意,她僵在原地,紅潮悄悄爬上臉。
「我不希望她聽見我們討論的事。」聽過習慣成自然嗎?現在起,他要她習慣自己。
「你要她一直誤認我是她的親生媽媽?」
「沒什麼不好,這星期是殷殷從出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宋巧菱從沒對她好過。」推她坐入鞦韆,他搖晃起「他的妻」,第一次他覺得婚姻美麗。
他的溫柔教人好貼心,當紀亞確定病情,她遺憾自己沒有走入婚姻,沒有熱愛一個男人,沒有生一個寶寶,享受身為母親的樂趣。
「晚上我們來烤肉放煙火好不好?」她臨時動議。
「為什麼?」很久……他忘記熱鬧的味道。
「今天是農曆十五,月亮很圓很美。」每次找藉口,她總是敷衍得很糟糕。
「再美都不是中秋節。」他不愛被敷衍。
「為什麼非要中秋節?難道情人只能在七夕送花、只能在聖誕傳遞情意?文世泱,你太迂腐。只要值得珍惜的人在身邊,天天都是中秋節;只要情愛在,不用鵲橋,你也能橫渡銀河,尋找愛人的行蹤。」她說得振振有詞。
「你說服我了,好吧!晚上舉辦烤肉大會,明天清晨,你會在床邊收到一束玫瑰。」
「我又不是你的情人。」
跳下鞦韆,她帶著笑意,心情愉悅。
他追上前,在夕陽餘輝中,長長的影子罩上她的身子,他樂於當她的陽傘,為她護起白嫩肌膚。
第四章
園丁把院子裝點得璀璨,滿桌的食物是廚師的辛勞,管家說要有點音樂才美妙,做主搬來音響。
被動先生文世泱第一次主動,他說要提供音樂,特地從書房裡找出珍藏的古典CD,音樂播出,十幾個下人同聲歎氣,惹得紀亞捧腹大笑。
「怎麼了?音樂不對?」抓抓頭髮,世泱問。
嚴肅主人變得不嚴肅,他的轉變受到所有人歡迎。但這種轉變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大家說「先生好」時,是真心希望先生好,而不是為了薪水虛與委蛇;壞處是,這個家變得沒大沒小,缺乏道德倫理,人人都可以取笑花錢的老大。
「文老先生,這種時候是沒有人會聽古典音樂的。」她不介意當佛祖,為他開示。
「要聽那些難聽的流行曲?」世泱兩道眉偏離正軌,往上提高兩公分,不會吧,聽那種沒水準的靡靡之音?
「主觀!」她背過他,問:「誰有周傑倫、王力宏,或蔡依琳、王心凌的專輯?」
她的話引出歡呼聲,年輕的下女舉手,忙跑回自己房間拿專輯。
「媽媽,可以放我的兒歌嗎?」殷殷拉著紀亞的手搖晃。
「可以,去拿CD出來。」紀亞一說,殷殷馬上邁起小短腿。
馬上,管家也湊到紀亞身邊悄聲問:「我有凌波的梁山伯祝英台卡帶,可不可以聽?」
「當然可以,起碼比某個人的巴哈好聽。」
「誰說黃梅調比巴哈好聽?你有沒有辨音能力?」他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扳回身前。
「黃梅調有曲、有詞、有意境,還有故事性。」
「我可以解釋巴哈的作品給你聽,一樣有意境。」
「至少黃梅調是中國人的東西。」
辯不贏了吧!想當初,她每個月得花多少心血說服花錢客戶,支持她的企畫案,口才之於她,就像跑步之於千里馬,小意思啦!
「你有種族歧視?」
「對,我常高唱『黃種人的負擔』。」抓起一塊芒果優格魚柳,她愛上這濃郁味道。
哈!笑一聲,他舉白旗投降,吃東西吧,吃東西一定不會變成全民公敵。
當音樂響起,熱鬧氣氛躍上,快樂的人們、快樂的食物,連同天空中的煙火也快樂得讓人想跳舞。
拉起殷殷的手,紀亞帶著她轉圈圈,笑聲和食物香氣瀰漫,坐在草地上的世泱不自覺地拉開唇形。
他是個嚴謹的男性,他的家庭教育給了他常規、人生哲學,卻沒教會他如何放鬆自己,如何教自己快樂愜意。是紀亞的出現,帶領他融入幸福,他該感激老天對他優厚,感激他送來一個意外天使,開啟他的視野。
「為什麼不跳舞?在想什麼?」紀亞跪在草坪,用五根手指在他眼睛前面晃晃。
「我不會跳舞。」
「不會跳舞?才怪,有手有腳就會跳。」說著,她不由分說拉起他,抓起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間,右手同他相疊合,不踩舞步,只是讓身體隨音樂輕輕搖擺。
夜風竄過,揚起她的長髮,她的眼睛笑成一條線,她的眉彎出弦月,她美麗極了。
不由自主地,他低下頭,在她額上烙上一吻,自然而然,彷彿這個夜、這個璀璨的月圓星空,他就是該做這件事。
紀亞知道不恰當,知道再怎樣他都是自己的姊夫,只是呵,音樂太美、氣氛太美,連額間暖暖濕濕的吻也美得讓她陶醉。她不想推開他,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一直到天長地遠,讓她的生命停在此刻,不再向前……
放開她的手,世泱將她擁入懷間,仍然不踩舞步,仍然只是輕晃身軀,仍然不說話。
他們一起陶醉,陶醉在彼此的體溫、彼此的氣息間。一首曲子不夠、兩首曲子不夠,他要一首又一首,跳到天荒地久。
後來,他知道唱這首歌曲的歌手叫作許茹芸,從此在他心目中許茹芸和巴哈站上同一個天平。
我喜歡你。這句話,世泱在心底對她說。
我不願意離開他。這句話,紀亞偷偷地向上帝講。
他們都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只希望此刻就是永恆。
「放煙火了!」
殷殷的大叫聲,擾醒兩人。
世泱笑笑,擁起她,手指向輝煌煙火。「那是你。」
煙火是她?他在說什麼話?視線對上他的,很疑惑。
「我是夜空。」世泱說。
擬人法?這不是寫作文的好時機。紀亞搖頭,她不信他有好文采。
「你照亮我的生命。」這種話說來很噁心,但他說了,因為聽眾是她。
「煙火只能照亮一瞬間,維持不了永遠。」她不是悲觀的女生,但她現實,現實地確定自己的存在只有一瞬。
「哈,我聽出來了,你想和我『永遠』。」不顧她的羞赧,不管她會不會尷尬,他快樂得無法用言語形容,只好抱起她轉圈圈。
轉一個圈叫作「我是你的中心點」,轉兩個圈是「愛情圍繞在我們周圍」,轉三個圈是「愛你不止歇」……他轉了又轉、轉了又轉,他不但要當她的中心點,要愛情圍繞兩人周圍,還要愛她不止歇……
轉轉轉,她的心亂了,沒關係,愛情本來就讓人意亂情迷;轉轉轉,他暈了,很正常,愛情本就教人眩暈。
世界在她眼前消失,她只看得見他,因為她的愛情是披衣菌,讓她得砂眼、視線不清。
他忽冷忽熱,卻舒暢得不得了,沒辦法,他的愛情是立克次菌,讓他傷寒卻不傷心。
終於,他停下腳步,兩人跌坐在草地,他們相視大笑。
一陣大笑之後,世泱指指耳朵,不曉得誰放了管家太太的黃梅調。「你知道這在唱什麼?」
「知道,我嬸嬸很喜歡聽,從小我就跟著哼哼唱唱,學了不少,這段是梁山伯去訪祝英台,知道她馬上要嫁給馬文才的橋段。」她凝神聽了聽,然後隨著音樂唱和:「我與你水面成雙留儷影,我與你堂前做對拜觀音,豈知好事成虛話,棒打鴛鴦兩路分,爹爹許了馬家婚,心已碎,意難伸……」
突地,她閉嘴。
豈知好事成虛話,棒打鴛鴦兩路分……紀亞斂起笑容。
虛話……可不是,眼前的快樂只是虛話,馬上,馬上他們將陰陽兩路分。剎那間,沉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