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笑瞇眼,為我煮一根玉米,她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
「現在呢?她沒有和你住在一起?」
「她在五年前往生了。」世泱又折下野花,這回他不交給她,直接替她插在鬢邊。
她沒推開,歪著頭,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沒關係。」世泱搖頭,事情過去很久了,悲傷情緒不再。
伸手調整她耳邊紅花,他只注意到鮮花美人相得益彰,卻沒發現自己的動作已稱得上親暱。
「你父親呢?」紀亞問。
「他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去世,出殯當天,學校的校長、老師、學生全來了,我和幾個學生談過,在他們眼中,我父親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物,在父親正式離開我們那天,我重新認識父親。」不勝唏噓呵,倘若時光流轉,他希望重頭來過,認識父親除嚴肅之外,令人欽敬的一面。
紀亞聽完,自己接道:「我爸爸很愛媽媽,他常說我有雙和媽媽一模一樣的眼睛,他說我遺傳媽媽的聰明,只是媽媽失栽培,才會嫁給他這個鄉下農夫。現在我才知道,我哪裡能遺傳到媽媽的聰明,我又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垂眉,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個訊息。
握握她的手,他說:「他是在鼓勵你,想好好栽培你?」
「對,國小時期,爸爸就替我請了家教,鄉下地方找不到好老師,爸爸找來同村裡很會唸書的姊姊教我注音符號,厲害吧!季末,收了米、送到農會換到錢,爸爸就帶我走一趟農會,要我自己把錢存進去,他說,那是要讓我念大學的錢,他希望我將來念美國阿佛。小時候不懂,阿彌陀佛怎麼跑到美國辦學校,後來才曉得,他要供我念的是哈佛。」曾經,她羨慕父母的感情,盼望自己擁有同樣的婚姻。
「你念了?」
「爸爸得到肝癌,過世前把土地賣給叔叔伯伯,然後把錢存進農會交給我,他要我盡全力讀書,將來光耀門楣。
十六歲時,我離開家鄉進入北一女,後來考上台大念企業管理,哈佛很貴,聽說每年學費至少要一百萬元以上。我計畫過,工作幾年存夠錢,再到哈佛念研究所,但現在……」語頓,現在的她不能朝這方面做規畫。
「還想念?」他很樂意資助。
「不想!等我進天堂,見到父母親,再對他們負荊請罪吧!」
「希望你能給出漂亮解釋。」
「放心,天下父母親都會對兒女妥協,哪個小孩子剛出生時,爸媽不是希望他成為偉人或總統?等孩子上了國小,父母覺得當銀行家、音樂家不壞;念國中之後,心想孩子要是能當上老師、護士、電腦工程師就行了;大學畢業後,孩子找不到工作,父母還不是一樣展開雙臂,笑咪咪對孩子說:『乖孩子,家是你永遠的避風港。』」
紀亞的話惹出他一陣笑,沒錯,所有父母都在作夢和夢碎間學習成長。
「我只要殷殷在我替她搭起的城堡中,當個溫室公主就行了。這樣的夢,總不會破碎了吧!」瞧,他多不替孩子預設目標。
「殷殷慢慢長大,她會發覺外面的世界雖然需要冒險,但卻有趣得很。你希望她快樂,卻難保不會有個男人來傷她的心。你的夢早晚要碎的,放孩子自由吧,承認他們是不同於你的個體,給他們天空,別想用自己的希冀綁住他們的羽翼。」她做出總結。
「你真殘忍。」他斜眉看人。
「生命本來就是一連串殘忍的過程。」揚眉,欺負他,她得意。
「我覺得你不該念企管,應該念宗教,你善於同人說教。」
「我說動你了?你願意讓殷殷學習獨立,不依賴你給她的財富?你願意教導她解決問題,不伸手為她推開問題?你願意培養她勇氣,讓她即使失去你,仍然活得精采?」
「你在給我出難題?」不爽,他折下十幾朵小花,全數插進她的秀髮。
她由著他去玩,不撥開。
「再難,你都必須學會解題。每個人都是從當了父母之後,才學習如何當父母親。」
「你要留下來幫助我學習如何當父親?」
一句話,打斷紀亞的理直氣壯,她有什麼能力幫忙?最需要幫忙的人是她自己!別開眼,她尷尬起身,奔往家教和殷殷的方向,迴避他的提議。
世泱凝視紀亞遠去背影,淡淡的甜暈染心田。
三天,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滿一百個小時,說過的話卻比他對任何一個人講得都多,他不明白這種情緒,因它來得太莫名。
不過,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她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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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像不像?」紀亞問。
「像,太陽花呢?像不像?」殷殷把麵團花挪到兔子身旁。
「像,我們做一大堆太陽花好不好?」
「把太陽花吃下去,我們肚子裡就有很多顆太陽。」
「太陽在我們肚子裡燒啊燒、燒啊燒,好熱哦!」紀亞順著殷殷的想像力延伸。
「好熱好熱,熱到肚子爆開了,砰!」殷殷抓起麵團往上丟,瞬間,麵粉撒得她們滿頭白雪。
看著對方的狼狽,她們大笑。
「別怕,媽媽拿針線來縫肚皮。」紀亞用麵團揉出一根針,湊到殷殷肚子前,撩起她的衣服。
「不要、不要,好癢……」殷殷尖叫,把手中的麵粉四處拋。
下一秒,廚師廚娘加入戰爭,廚房裡,大夥兒玩得好起勁,笑聲、叫聲,熱鬧非常。
紀亞的存在,驅散了城堡裡的沉悶寂寥,偶爾,笑容爬上人們臉上,朝氣活力慢慢滋長。
「你們在做什麼?」世泱開完視訊會議,走進廚房,皺眉,不到十二月,家裡居然堆起雪人!
「我們在做餅乾,太陽花的哦!廚師伯伯說,烤起來會比外面賣的味道更好,我們拿去市場賣,好不好?」殷殷捧起僅存的太陽花說。
世泱走近,替紀亞抓起發尾的小麵團。
「爸,裡面有加小桂花,很香哦!」她把餅乾湊到世泱鼻尖,餅乾未烤好,殷殷先學會推銷,這女孩,將來肯定是做生意的料。
「桂花誰種的?」紀亞趁機教育。
「園丁叔叔種的。」
「麵團誰揉的?」
「廚師伯伯。」
「殷殷有好吃的餅乾要感謝誰?」捧起殷殷的臉,她問。
「廚師伯伯、園丁叔叔,還有種麥子的農夫、磨麵粉的工人、賣我們材料的商人,我們必須對整個世界感恩。」殷殷的一大串句子,像從書上背下來一般。
「你開始教育她了?」世泱問。
「我的作法和你不同,我要她學習感恩,要她有能力和人們和諧相處,我不希望她只能活在安全天空下,當個不解世事的『溫室公主』。」她強調了溫室公主四個字。
「你不贊成我的教育方法?」斜眉,他佯怒。
挑眉,對於他的假裝,她更加囂張,「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確定自己的方法是『更好的』?」長手搭到她的肩,他想用氣勢凌人。
「沒錯,我的教育方式『才是』王道。」揮開他的手,在囂張之後,她加入搖擺。
「驕傲。」他被打敗了,親親殷殷的額頭,他說:「鋼琴老師在等你了。有沒有練琴?」
「有,媽媽說我彈得很棒,對不對?」她仰頭問紀亞。
「嗯,殷殷是天才寶寶。」
紀亞的誇獎滿足她,於是她洗手離開廚房。
接著,世泱也把紀亞帶離廚房、走入庭園。園裡有一組蕩鞦韆,那是紀亞最喜歡的地方,鞦韆常讓她想起父親在大樹下為她綁的輪胎,想起夏日黃昏,她在上面蕩啊蕩,以為蕩得夠高,便能飛上天堂,她要找到母親,告訴她,紀亞很乖很好。
「明天,我們回你老家。」世泱宣佈。
「台南?」停下鞦韆,她轉頭望他。
「那不是你的計畫之一嗎?」他笑笑,把她的頭扭到正前方,把停下的鞦韆重新推出弧線。
「計畫……」她為殷殷,已暫停下所有計畫了呀!
「我訂了飯店,這次陪你回南部,順便度假,到府城玩幾天再回來。」他愛上這種生活,她像他真正的妻子,像殷殷真正的母親,他衷心希望日子持續。
「你要跟我一起去?你的工作沒問題?」一天當中,他總有七、八個小時關在大房間裡面,不曉得在做什麼,只聽殷殷講過,爸爸在裡面工作,不能打擾。
「都安排好了,不必替我擔心。」他決定的事,不更變。
「你的工作是什麼?」紀亞問。
看吧,就說她像個真正的「妻子」,巧菱從不過問他的工作性質,只要求他提供無上限的金卡,其他的事,她不關心也不在乎。
「我開幾間旅行社、飯店。」世泱輕描淡寫,沒提到自己的飯店單位是以「百」做計算。
「為什麼你不必鎮守飯店、旅行社?」
因為他沒有幾百個分身,最後他給了敷衍答覆:「我信任我的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