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婦倆一聽到女兒這話都傻眼了,對自家人不用這般凶殘吧?
「好話說盡了都不聽,那就來狠的,他不是想當和尚嗎?咱們成全他,反正佛祖不會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還是半身不遂,他不顧我們的死活想去贖罪,你們還心疼個什麼勁!」孫家簡直是災星,誰沾上誰倒霉,如附骨之蛆一樣令人厭惡。
「亞姊兒,不氣、不氣,叔叔這是有難言之隱……」他也想一家和樂在一起,共同守護李家,可是……
李亞男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一副小姑娘無理也爭三分的神態。「叔叔有沒有想到我們那一百畝地的糧稅?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爺,一旦你入了佛門,十年寒窗苦讀的功名被革了不說,你說靠佃我們農田的佃農要怎麼活,扣去重稅他們還剩下多少糧食?」李亞男動之以情,誘發他的憐憫之心。
「這……」李茂生搔搔臉頰,他倒是沒想那麼長遠。
「還有,當鋪的事你敢交給我爹嗎?要說做散財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銀子,右手就施捨出去,他看哪個人不可憐,人家一喊窮就掏銀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揮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紅,呵呵乾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幾分無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這不成材的樣子,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會好好看著你這個不肖子孫!」
無辜被牽連的李明桐撓著耳傻笑,只要叔叔不走,妹妹說什麼都對。
第二章 玉珮當一兩(1)
「亞姊兒,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詐,連叔叔這種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也落入你的套裡,你小小年紀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真教人傷神。」面色偏白無須的李茂生,語氣無奈又帶著寵溺,他對小有聰慧的侄女也是寵愛有加。
李家的祖祖輩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際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絕子散,想讓庶子這一脈就此斷絕,分出來的老祖宗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處尋醫問診,皇天不負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醫孫思渺的後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孫子逸的太公,終於解掉身上的絕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時已高齡五十八,然而絕子散的藥性已滲入骨血裡,因此他只得一子再無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興地多活三十幾年,以九十二歲高壽辭世,死前還見到他的長孫出生。
只是絕子散的餘威太過驚人,從此李家這一脈代代單傳,一直傳到李德生這一代,他們也以為是單傳的命,沒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這根幼苗,兩兄弟相差十歲。
也許是傳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漸漸稀淡,雖然孩子的年齡拉得有點寬,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隻小崽,沒讓李家的少子延續下去,他也盼著弟弟能繼他之後開枝散葉,讓李家薄薄的族譜能變厚一點。
所以李茂生看破紅塵想去當和尚這件事絕對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復起的跡象,眼看著就要枝繁葉盛了,怎麼能放過這位「造人」大將,若是他也能生兩個兒子,再子子孫孫的生下去,何愁李氏這一脈不昌盛。
沒二話地,李亞男厥功甚偉,她連哄帶騙外加拐,讓一心想遁入空門的李茂生把那臨門一腳給縮了回來,暫不提此事。
孫、李兩家的婚事沒成讓李茂生傷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訂親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願忍痛成全,讓孫翠娘飛向別的男人的懷抱,自個兒背起負心薄倖的惡名。
就不知道中間究竟出了什麼差錯,明明是孫翠娘得償所願,和心愛之人雙宿雙飛,正該春風得意的她,卻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選擇以死明節,給李家沒臉。
其實知曉孫翠娘別有所愛的人並不多,李茂生也是無意間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後多方打探,確定確有其事,兩人還明目張膽的出雙入對,孫翠娘一點也不把有婚約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無意暗示她所愛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
再說了,人家都說到明面上來了,他還能不放手嗎?他的付出是無怨無悔的,哪曉得孫二小姐反過來扇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讓他名聲盡喪,她的死似在嘲諷:你憑什麼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讓我沒面子,我就讓你悔恨終生。
孫翠娘的死造成孫、李兩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過衝動,好心變成了壞事。
「叔叔,你就別抱怨了,咱們家裡就你、我兩個聰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聰明也當不了頂樑柱,可你就不一樣了,要是沒有你支撐門戶,咱們那一窩子草包……」嘖嘖!真是慘不忍睹。
就說她爹吧,明明是長子,卻對管理當鋪一竅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來典當,他給人家八百兩,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樂過頭的說出假玉也能賣錢,這才露出馬腳。
至於她娘只管內宅不理庶務,秉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識幾個,算盤不會撥,賬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當女兒的她看不過去幫忙理一理,家裡被膽大的奴才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過的酸儒,承繼祖上濫好人的品性,誰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問自己能不能做到,沒主見到令人髮指,得讓妹子在前頭擋著才不至於出什麼大亂子。
小弟今年四歲,古靈精怪的小奸小惡倒是有,可是卻看不出聰明勁,機伶有餘卻嫌少了慧黠。
一個個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亞男眼中與草包無異,但是子不嫌母丑,縱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著了。
「胡扯什麼?!你這小腦袋瓜子裡盡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說得一無是處了。」李茂生想反駁侄女滿嘴荒唐,可是他發現反駁不了,她說的是事實。
他們李家的確後繼無人,他大哥不是無能,而是對縱情山水更有興趣,一說到生意經馬上露出一張苦瓜臉,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帳簿上的數字就發暈,回他一句「你給我幾畝田,讓哥下田幹活去」。
遇到無賴又有弟萬事足的兄長,李茂生真的拿他沒轍,面對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看著大哥一臉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他這個唯一的弟弟,一點也不擔心他圖謀家產。
「叔叔,你彈我腦門,萬一把我彈笨了,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是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用這麼大勁幹什麼。
看到侄女嫩白的額頭泛起一抹紅暈,他面上一訕。「叔叔養得起你,你別瞪壞了那一雙好眼。」黑白分明,澄澈乾淨,如兩顆最純淨的琉璃珠子鑲嵌在其中,散發玉石的光澤,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雛形,他與有榮焉,雖不是自家閨女,他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李亞男一記必殺眼神。「你不是要去當和尚了,你要靠化緣養活我嗎?」
「這……」李茂生只能乾笑。
「你侄女我雖然不是用瓊漿玉液養大的,可你好意思讓我吃素嗎?你想當和尚是你的事,我一點當尼姑的意願也沒有。」她是個俗人,寧可居無竹也不可食無肉。
他整張臉都紅了,羞的。
她的這張嘴比刀劍還鋒利,正中要害。
「孫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麼關係?是她自個兒想不開,你倒好,偏往身上攬事,好給別人多些嚼舌的話題。」本來無一物,他偏要惹塵埃,非把明鏡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頭的那個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顯黯淡。「怎會沒有關係?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於怒急攻心,懸樑自盡……她是個好姑娘。」
即使孫翠娘做了對不起他這個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來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錯也不口出惡言,還極力為其辯白,盼能為她留下好名聲,她不愛他不是他的錯,而是他不夠好。
一個家世平平的秀才,與一位前途無限、即將參加會試的舉人老爺,眼沒瞎的人都會選擇後者,一旦中了三甲,一個進士夫人的頭銜是跑不掉,日後入閣封相大有可為。
他就是敗在不善言詞,不懂得討姑娘家歡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會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讓,盼她能得良緣。
誰知喜事變喪事,未見佳人展笑顏先聞死訊,教他情何以堪?他一開始的出發點是為了成就一對佳偶,而非將人逼入絕境。
看他那副自責樣,李亞男忍不住酸道:「你怎麼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濃意切的情郎……」
「亞姊兒……」李茂生一聽大驚失色,他從未向人提起過這事,小侄女怎麼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