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樞姑娘,你上次給我的雪櫻霜還有沒有?」
「有。」
「再給我一盒吧。」雪櫻霜真好用呢,好多人都說她最近變白了。
「是,請鈺兒姑娘到藥鋪子裡去拿。」
「我去啊?藥鋪子那麼遠,我得看顧大哥,哪有時間……還是你幫我去拿,明幾個送藥過來的時候,一併交給我,好不好?」
她的口氣帶著濃濃的撒嬌,讓曹璃難以拒絕。
「是。」她略微點頭。
「謝啦。」
「這是大將軍的藥,我放在屋裡。」她點頭示意,不想對軒轅竟說話。
曹璃轉身進屋把藥擺好,不一會兒她從屋裡出來,發現鈺兒姑娘已經不在,而軒轅竟擋在她面前。
不樂意看他,她想繞過他走開。
他挪了雙腳,仍擋在她面前,她換方向,他一縱身,又擋住。
軒轅竟低頭看她,嘴裡帶著笑,「你在生氣?」肯定是!都多少天了?她熬藥、換藥,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卻從不用正眼看他。
她有生氣的權利?曹璃撇了撇嘴,冷笑。
「我得罪你了?」他的聲音難得溫和,暖暖的眼光盯住她。
「豈敢。」她背過他,不願視線與他對上。
「我做錯什麼事?霸佔你的床,還是讓你忙到累昏?」他調侃。
他哪會做錯?連老天幾時要降雪,他都知道,簡直和神仙差不多。
見她不回答,他繼續嘮叨,「你身子好點了沒?其實這些瑣碎的事,可以讓別人來做。」
他是關心她的,但她把他的關心界定為虛偽,再也不願付出信任,即使他的眼光和以前一樣,教她安心。
曹璃走出簷下,風力逐漸變強了,夾雜著淡淡的梅香直撲門面而來,仰起頭,她閉上眼睛,感受著片片雪花落在臉龐,一股無可雙擬的清新潤進肺腑,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試著平定心頭的蠢蠢欲動。
軒轅竟跟著她,走進雪中。
「我欠你一句謝謝。」走到她身後,他動手拂去她肩上的雪。
這幾日,他雖在病中,但門戶川流不息,有太多事需要他做決定,他相信,狀況就在幾日裡。
「只是大夫的本份。」曹璃還是回了他的話,她不佔他的謝字。
「那日你昏過去,是尉遲光救你的,你對他,有沒有心思?」他凝神望她,期待起她的答案。
他一心試探,但她背對著他,沒讀出他的想法。
「你對我有恩,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替尉遲光作這個主。」
他加重口氣,深幽目光迫視,硬要逼出她的答案。
曹璃轉過身,臉上帶著憤然。對他而言,任何人都可以是禮物,都是助他行事的一枚棋子?可惜,她要不起尉遲光,她能要的,只有五尺白綾,和千古惡名。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向你追討恩情。」再深吸一口氣,她強逼自己抬頭,強迫自己神色寧和淡定,敦他看不出她的驚慌失措。
她要尉遲光?
軒轅竟向前一步,扳過她身子,氣勢迫人,話自齒縫間迸出。「對,你可以。」
「你在尉遲光嗎?」
「我要……選擇自己怎麼死。」
要死,她不以曹璃之名死,她的清白不能壞在這個處處權謀的男人身上。
「你果然聽見了。」他後退一步,神情肅然,薄唇微抿。
說不清是釋然還是凝重,她不要尉遲光讓他鬆口氣,但她竊聽軍情大事,讓他重了心。
他能信任她嗎?現在是沒機會,如果讓她離開村子,她會不會把他的身份、他的謀劃洩露出去?
「是。」她不替自己辯解。
「你知道自己偷聽到的是什麼?」
「謀國?篡朝?問鼎天下?軒轅竟,皇帝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當。」她冷笑。
「我沒說皇帝好當,但不好好當,苦的人不是一人一家,而是舉國百姓。」
「高調的話,人人可講,未坐上龍椅,都胸懷大志,一旦坐上了,權勢迷人,百姓的苦,苦在千里遠。」
曾經,她的父皇也是個熱愛天下百姓的皇帝,她曾親眼見他在御書房裡,徹夜批奏章,若不是迷上麗妃,若不是為五石散所苦,他會開創盛世,會是萬民景仰的好皇帝。
一步差,步步錯,差錯了天下,背負了罵名,以前,父皇真的不是這樣的。
「你憑什麼認定所有人都同你父皇一樣?」
「他只是被迷惑,無法自拔。」
「身為皇帝,怎能連小小的誘惑都抵擋不了!」
「你怎麼知道那只是——小小的誘惑——」五石散是毒,卻毒得讓人似神仙,毒得令人但願長醉不肯醒。
軒轅竟不語,但臉上的自信與篤定,就是會莫名地讓人相信,換他當皇帝,他會勤政、會愛民、會整肅吏治、會以法治國。
所以,說服她的不是他的言語,而是他的神態表情。
低了聲調,她軟下口氣道:「曾經,我父皇是個好皇帝。」
「我知道。」他同意。
若非如此,他的爹爹就不會士為知己者死,就不會以身報國,臨死,還殷殷囑咐兒子好好唸書,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以前,我不屑周幽王把亡國的責任推卸褒姒,現在我居然能夠理解他為何會戲諸侯於烽火台,當立場不同,看法就隨之不同。」人總是能找到理由原諒自己,把過錯推給別人。
「你的立場是什麼?」軒轅竟追問。
「我是靜璃公主,說什麼都要維護大曹天下,可現在……我不確定了。」
「不確定什麼?」
「念璋皇弟年紀那麼小,倘若他登基,掌權的定是麗皇后和沈宰相。這幾年,國家會快速頹圮,沈家不能卸責,假使讓他們繼續把持朝政,國庫虛空,他們必然變相加稅,上效下尤,百官聯手貪瀆,只怕百姓的日子……」話沒說完,她眼底閃過晶瑩。
軒轅竟的學生瞬地落下,笑意躍上唇角。她是個明事理的女人,知道該把千萬百姓放在第一位,這樣的她,他衷心信任。
「所以你也明白,你的十五皇弟並不是當皇帝的適合人選?」
「是。」她點頭,點得勉強。雖然他說的是不爭的事實。
他很高興,她同意自己。「你說得對,皇帝不是個輕鬆的工作,但一天在位,就必須戰戰兢兢、夙夜匪懈,片刻都鬆懈不得。」
「即使這麼辛苦,你還是想當皇帝?」曹璃反問。
「如果沒有別的選擇,我會當。」這是他對父親的承諾,也是他必扛的責任,他答應過父親,以天下百姓為己任。
曹璃若有所思,喃喃低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河空自流……真不懂,為什麼人人都想當皇帝?」
「男子的天職是開拓與征戰,女子的天職是庇佑和守護。也許征服一個國家、征服千萬百姓是所有男人的夢想。」
交談間,幾匹黑色快馬自遠而近,為首的是軒轅克。
來得這麼快?不是才下雪,他竟迅速自龍天寺趕來。
曹璃不知道,昨兒夜裡,京城就開始飄雪,法師主持過謝典後,軒轅克就一路飛馳進村。
他下馬,大步旆軒轅竟方向走去。「大哥,好消息,永寧皇帝駕崩了,朝廷傳來消息,由皇十五了曹念璋登基,現在整個宮廷都讓沈傅超的人馬把守著,誰都不能進出。」
他的好消息聽入曹璃的耳裡,有如被雷霆萬擊上,瞬間的痛,打得她頭昏腦脹,張口卻呼叫不出救命。
已經死了……她知道父皇會死,早知道了,她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對於死亡,卻是再多的準備都不夠!她揪緊衣襟,承受著扯心裂肺的疼痛。
「大將軍,我們都準備好了。」一名青衫男子,滿臉都是抑不住的興奮。
她望著一群人不明言卻表現得張揚的快意。
可悲呵,父皇的死竟是旁人嘴裡的好消息,百姓不懂,難道他們不明白,今日朝政腐敗,始作俑者是沈知清,父皇只是代罪羔羊?
可,爭論這個有何用,沈知清畢竟是父皇一手提攜出來的人,如今樹大干粗,再也無法拔除。
「稟大將軍,我馬上去找樂將軍,一定盡力說服他按兵不動。」尉遲光向前一步,他鮮有表情的臉上,今日也帶著掩藏不住的興奮。
「好,你去,記住,務必完成任務。」
「遵命。」他拱手,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是不是由我們這裡先出兵,控住宮裡局勢。」邱燮問。
「不,再等等。」軒轅竟按下眾人的情緒。
「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曹念璋才剛繼位。局勢尚且不穩,動手是最合宜的時機。」邱燮文急問。
「再等,沈知清不是個有耐性的人,他很快就會出手。」他說得莫測高深。
「出手?大哥的意思是……」
「你以為沈知清會讓大曹延續下去?」他話中有話。
「改朝換代?」軒轅克問。
這四個字不只震撼了滿園子的男人,也震撼了站在廊下的曹璃。沈知清不只擅權,還要坐上龍位?狼子之心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