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怎麼會知道?」軒轅克太震驚,他以為沈知清最大的野心不過是當幕後皇帝,沒料到他會想取而代之。
「我盜兵符那日,在木箱裡找到一件龍袍。」軒轅竟回答。這件事,他也是始料未及,所以在病床上這些天,他又重新布了局。
「沈知清連女兒都出賣?」有一點明白了,麗皇后為什麼極力拉攏他,看來她和她父親之間,不只是嫌隙而已。
「如果不是出賣女兒,誰會把一個千嬌百媚、才華洋溢的女兒給送進宮裡?放心,沈麗華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她嗅不出她父親的陰謀,怎麼會千萬百計把你兜在掌中。」軒轅竟微微一笑。
「我馬上進宮,去給麗皇后……一點安慰。」軒轅克一哂。
「你是該去,但晚個幾天吧,這回,我沒估錯的話,沈知青必然會先一步找上你,你必須表面上同他合作,然後幫著沈麗華,暗地扯沈知清的後腿。」
從一開始,軒轅克在朝廷始終表現出對名利、官位不感興趣,皇帝要升他的官,他只想帶兵打仗;宰相要送他肥缺,他說志在疆場,願為百姓做事,不求回報。
他出口論語、閉口春秋,在官員們眼裡,他是個沒有野心的酸儒,是頭只會低頭磨磨的笨驢子,能辦好差事,全托上天鴻福。
他不營私結黨,從不試著擴張自己在朝廷裡的勢力,這樣一個人,不但博得好名,擁有百姓愛戴,也因為他淡泊名利,把聖賢的話揣在懷裡,讓沈知清對他少了戒備,相信他沒有篡位的意圖。
「大哥要我讓沈知清的野心提早現形?」
「可以的話,讓他們父女先鬥上一場,最後讓沈知清略佔上風,到時,我們再打著清君側的旗幟,光明正大討乏伐賊。」
「說得好,天底下還有誰的聲勢比軒轅將軍更盛。」
「今天,我們什麼都不做,先好好慶祝一番。」揚手吩咐,軒轅竟臉上帶著愉悅笑容。
「沒問題,好酒好菜。夜晚不醉不歸。」
曹璃淡淡看著他們,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她不能說他們做錯,她明白念璋皇弟和沈知清都不該當皇帝,也明白大曹的時代,早在父皇迷上五石散之後,就結束了,只是……抑不住心底哀慟,茫然垂眸,她盯住自己的指間發呆。
轉身,她從園子側邊離開。
走不遠,軒轅克追了上來。
「靜璃公主。」
她回眸,見他一身白衣飄飄,除塵若仙,長髮束在半月冠裡,用一支銀簪固定,丰神俊朗,神態飄逸。
這樣的男子,為什麼也熱衷追逐權勢?她不懂,權勢有何迷人之處?惹得天底下好男子爭相追逐。
不過,她總算想通了軒轅竟的話,眼見不能為憑,軒轅克果然不是罔顧道德的姦淫之徒。
曹璃欠身。「將軍認錯了,這裡沒有公主。」
「或者,我也該稱你一聲靈樞姑姑?」他似笑非笑,眉目間溫潤如水。
「將軍有事?」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我要感激奶娘救大哥一命。」
「本份而已。」
「姑娘還記不記得,頤啟園皇上賜宴? 我曾見過姑娘一面。」
「沒想到將軍心中還有皇上。」曹璃淡笑,微微地銜起一抹冷意。皇帝駕崩的「好消息」不是他快馬加鞭送來的?
軒轅克揚眉,有趣地審視她的臉。還以為她在後宮,生活處處壓抑,就算不卑微,至少柔順謙和。
「姑娘所言差矣,永寧帝為王,我為臣子,心中自然有皇帝,至於是褒是貶,就得看天底下的百姓對先皇的評價,以及史官的筆判了。」
他堵了她。
她明白,當皇帝的死訊成為舉國同慶的好事時,足以證明這個皇帝當得有多失敗!就算可以用權力、用嚴刑,讓百姓閉嘴、不敢妄議朝政,卻沒辦法阻止他們臉上自然展現的喜悅。
只是,那個人對她而言,不僅僅是永寧帝,還是她的父皇。
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經備受疼寵地坐到他腿上,聽他唸書給她聽的父皇啊。
曹璃頹然閉上眼,再睜眼時,低聲問:「將軍將軍還有其他事?」
「我有一友,數日前病了。」
他提到病人,她就不能拂袖而去,身為醫者,無法漠視患者的痛苦。「將軍要送他過來?」
「他的病日益沉痼,怕是無法忍受舟車之苦。」
她頓了頓,問:「他有何症狀?」
「他頭面青黑,經常發汗且汗如雨下,經脈處會發出疼痛。最近幾日,經常陷入昏迷之中。」
「他有沒有吃過什麼不對的東西?」
「沒有,他的三餐都是夫人親手準備,他與夫人鸛鰈情深,不至於……」
曹璃聽得懂他的言外之意。「那麼,他身上可有傷口?」
「有,他的腳曾被尖銳物穿透,但那是意外,當時我在場,我幫人把東西拔出來時,血是鮮紅色的,不是中毒。」
「我沒說他中毒。」
「可許多大夫都說他中毒,不斷換大夫診治,卻越醫病越沉。」
「那不是毒,但病的確是由他的傷口而入,經脈絡行遍全身,聽你的描述,他已陷入重症,我先開藥,能不能救活,就看天命了。」
明知道機會不大,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還請姑娘一試。」
「在這裡?」
「姑娘儘管開方子,在不會記得住。」
她看他,帶著試探意味。「好,我只說一遍。江漂炒過、龍盤、強盤各五錢,雄黃一錢、蜈蚣一對,加巴霜五錢,燒飯為丸,硃砂為衣,丸桐子大,每服二十丸,若病人不能進藥,就以水化開,吞服。」
軒轅微微一哂,開口復誦,「江漂炒過、龍盤、強盤各五錢,雄黃一錢、蜈蚣一對,加巴霜五錢,燒飯為丸,硃砂為衣,丸桐子大,每服二十丸,若病人不能進藥,就以水化開,吞服。姑娘,在下記得可對?」他一字不漏,將藥方子背出。
真教人驚訝的記性!曹璃在心底暗暗佩服,這對兄弟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對,但將軍不必麻煩,走一趟藥鋪子取藥即可,前幾日,我們才剛備下這副藥。」
「在下替友人向姑娘謝過。」他目光中帶著敬佩,再次見面,似乎不再感覺她臉上的疤嚇人,這回,他看見她充滿智慧的眸子、她的穩重內斂、她的聰穎,甚至她的……美麗。
很奇怪,有這種疤的女人,竟會教他覺得美麗?
「請將軍派人隨我去取,務必盡快將藥送至病人手裡。」她叮囑著。
「不必另外派人,在下就隨姑娘去取藥。」
曹璃頷首,讓他跟在身後。
「我明白姑娘心裡的苦,委屈姑娘了。」軒轅克突如其來的話,讓她一怔。
委屈?他指的是什麼?她沒有接話。
「搶親是不得己的計策,當然,嫁妝是很大的誘因,我們必須儲備更多的軍餉不可。大哥擔心,北方突厥蠢蠢欲動,眼下朝廷根本不可能撥出任何款子給軍隊,再加上沈知清的政變,就怕到時,國未安,敵人已揮兵南下。」他試著解釋。
曹璃歎息,「沒關係。」她並不想嫁入將軍府,早在被搶來的時候,她就不指望能被找回去。
「我們本意借此事讓皇上降罪,就算沈知清能逃過,沈傅超恐怕沒這麼容易,若能將他打入刑部大牢,那裡有我們的人,就能輕易剪除沈知清的羽冀,沒想到皇止竟然只是對沈傅超斥喝幾聲,便沒了下文。」
「當然,父皇已經離不開沈傅超貢上的毒品。」人人都明白毒物害人,讓人六親不認,偏偏一旦沾上,就脫離不開。
「你也知道皇上中毒?」軒轅克訝異,還以為放眼天下,這件事只有他們清楚。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將此事奏知皇上,早早把沈家父子入罪定識?」
「奏了,但明裡暗裡死了幾個御醫,御醫們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話,連我請父皇停服五石散,也被父皇責罰不得覲見,等我再見到父皇時,他已病入膏肓。」
她連五石散都知道!「你的醫術高明,為什麼不試著出手醫治?」
「這毒最可怕之處在於,病人明知道是什麼東西讓自己致病,卻無法離開這些東西。如果尋常百姓人家還有救治希望,捆了、綁了、斷了五石散,再慢慢調養身子,快則半年,慢則兩年也就能痊癒。偏他是皇帝,誰敢捆他綁他,敢違反他的意志?最可怕的是父皇聽信麗皇后的話,認定五石散是神仙妙藥。」
「你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是五石散讓自己發病?」
據她所知,「初時不知道,後來就算明白,卻再沒辦法控制。」
「這個東西得防,千萬不能讓它流入百姓家裡。」
「放心,五石散太貴,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東西。」
「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搖頭,她無法評論。
「總之,國家局勢已走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姑娘就不必多想了。姑娘安心在這裡待下來吧,世間早已經沒有靜璃公主,只有一位玉面觀音、靈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