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璃靜靜地等著,她在等待軒轅竟回話,等他說「我同意」,可是,他等了好久,他始終沒發出半點聲響,她沒看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以為他正計劃著如何將她送回去。
好冷!絲絲的寒意從肌膚侵來,彷彿有無數只冰冷的觸手,密密地在她心底滋生蔓延,一寸寸在週身爬滿,纏繞得不見天日,只剩下一片空洞。
腦子裡,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怨恨,什麼都沒有,只有空蕩蕩的死寂。
唉——深深的、無聲的歎息,曹璃面容浮上一抹淒楚笑意。
是她想得太多,還以為他對自己有情,怎知,兩顆明珠算不上什麼?
端起面容、深吸氣,她是公主,再大的悲苦,她都不允許自己脆弱無助。
敲開門。第一次,她懂得何謂舉步維艱。
綁了石塊的腳跟,每走一步都是疼痛難當,她強抑著心痛,把藥放在桌上,她不看軒轅竟,直接繞到邱燮文面前,輕聲囑咐,「先喝粥暖胃,再吃藥,半個時辰後,服參湯,參湯在廚房爐子裡煨著,勞煩先生了。」
她沒等邱先生回答,就轉身離去。
一出大門,她低著頭快步前行,力氣早已透支,可她不准自己停下。
她終於明白,明白他為什麼遲遲不對她下手,還任她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他的報復手段,比殺她剮她更狠吶,他要她的命、也要她的名節,他要她死得像污泥裡的狗……是父債子償嗎?要她替他全家賠命嗎?
如果是的話……她沒有反駁的餘地,好,五尺五綾他來給,她願意愛,他要她的命,她的眉頭絕不會皺。
只是,她要以靈樞姑娘的身份死去,不要辱沒了皇家威儀,不要連死都死得污穢不堪。她本是潔身而來,就該乾乾淨淨死去,她不計較天地欠她的,但計較自己不負父母雙親……「姑姑。」小小和他的哥哥牽手迎面走來,小小看著她,立即展開雙臂,等著讓她抱起來。
她心底裝了事,沒發現他們。
「姑姑,你去哪兒?」
他們錯身,小小追在她身後,但她走得太快,三歲小童追不上。
曹璃快步飛奔。她很累了,徹底照顧病人,一夜無眠……她不停喘氣。好想閉上眼睛,關起耳朵,好想就這樣睡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見,假裝她和軒轅竟仍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怎麼能停,她不可能被抓到,不能被送回宮裡,即使這是她欠他的,即使她非還他一條命不可。
「靈樞姑姑。」
曹璃聽不清在背後叫喊自己的人是誰,只顧著埋頭疾走。
眼前的一切,漸漸虛浮旋轉起來,這樣冷的天,她卻讓冷汗早濕透的衣衫,涼涼貼在身上,無顧那沁骨的冷。
然後,她聽到幾聲驚呼,他們此起彼落地喊著靈樞姑姑,怎麼了?要來抓她了嗎?她來不及回頭,就墜入一片無底深淵……
第5章
大清晨,藥鋪子裡工作的人們已忙了好一陣,火起了,熬湯煉丹的鍋爐熱了,幾個凍得手腳發冷的人看見黑炭燃起火紅光芒,連忙湊過去。
「這賊冷的天,偏不下雪,明年吶,日子可難過嘍。」男人一面烤著火,一面跳著暖身去冷。
「都說了,是天譴!老天得收了這個奢華無度的皇帝老兒,百姓才有好日子過。」老先生搖頭歎氣。
「怕是天未收走皇帝,先收走了幾萬個無辜百姓,這麼冷的天,那些買不起煤炭的窮人家不知道怎麼過呦……」
百姓對皇帝的怨早已一發不可收拾,幾日前,軒轅將軍奉旨進入龍天寺,代皇上向老天祈雪,百姓們心底才多了那麼一絲希望,盼將軍替百姓求來好年。
「咦?」
一個在切參片的年輕人揉了揉眼,脖子往前一采,眼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篩子上那片薄薄的、鵝毛似的雪花。看錯了嗎?
他伸手去碰,手方碰上,晶瑩剔透的雪就化掉了。
還來不及吸氣,又是一片,年輕人還來不及咧開嘴笑,接著又來一片。
一片、一片、一片……「雪啊!」他扯著嗓子眼大叫,「下雪了、下雪了——」
瞬地,紛紛揚揚地,一片一片又一片的白雪落了下來。幾乎是同時,從遠處各地傳來人們的歡呼聲。
「下雪了!下雪了!」
「太好了,咱們的荒年讓軒轅將軍給救了!」
「下雪了……」
女人們從屋裡出來,伸著手,接住片片雪花,看它們在掌間化開,臉上說不出的欣喜,男孩們樂得脫掉棉襖,在雪裡手舞足蹈地唱起歌來。
「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來顯靈,派了個軒轅大將軍,救苦、救災、救百姓。」
「桃花開、李花開,莊稼豐收年年來,軒轅將軍雙手高高拜,老天降雪樂開懷。」
這些歌謠,不只在未秧村裡流傳著,也在雪花落下那刻,同時在全國各地散播開來。
正在廚房裡煎藥的曹璃聽見了。這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嗎?所有事兒全教他料中,全在他腹裡的計劃中。
這下子,皇帝辦不到的事,「軒轅將軍」辦到了,誰還不把軒轅將軍當成天神膜拜,就算嘴裡不敢說,怕有許多人都在心底暗暗祈禱著,讓偉大的軒轅將軍當皇帝。
細細濾過藥渣子,她將藥碗放在盤中,低著頭,把藥送進屋裡。
這屋子是軒轅竟的,不豪華,但佔地很大也很乾淨,比她的屋子要好上百倍,更少在這大雪天,雪水不會從縫隙中滲出來。
她的屋頂該補補了,上回尉遲光說要替她把屋子修一修,她婉拒了,心想,反正也住不來多久,何必勞煩人家。
她不知道軒轅竟什麼時候要送自己回宮,不願猜也不想問,總之……隨遇而安吧,碰到狀況就闖闖看,闖不過,便是命了。
曹璃只是篤定著,要是那天果真到來,她會死,死在這個她一心認定的仙境,而不是金瓦紅牆的皇宮裡。她絕不讓世人譏笑,絕不讓父皇忍受不得不賜死女兒的悲哀……那日她昏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尉遲我家裡,他們沒對話,但他看透世情的銳利雙眸,透露出淡淡悲憫。
尉遲光的悲憫是不是代表,他們商討的結論是要送她回宮?
那麼,是什麼時候呢?等軒轅竟的傷口痊癒,等這裡的人不再需要靈樞姑娘?
曹璃搖頭。猜想於事無補,只會讓她失去沉穩,這個時候,她必須更加鎮定。
軒轅已經可以下床活動。
他穿著秋香色的長褂、棕色的裌襖,臉上還有著分蒼白。
下雪了!雪下得很大,才一會兒工夫,地面上就積了寸許,銀裝素裹的世界,空氣清新,他挪到簷下,雙手背在背後,看著。
枝頭上的幾朵新梅,鈺兒勾住他的手,笑著、說著話,氣氛融洽。
他,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嚴厲。
「大哥,尉遲哥哥在忙什麼呀?這回我來,他都不理人。」軒轅鈺嘟嘴。
「他敢不理你,我找他算帳去。」軒轅竟笑道。
「是得算賬,他答應教我輕功的,說話不算話的壞傢伙,我本來想跟尉遲伯母告狀,可她身子骨不好,我不想惹她煩惱。」
下回被逮到,她非得跟尉遲哥哥大鬧一番不可。
「鈺兒也懂替人著想了?」
「我、我一直很懂得呀,尉遲伯母老說我乖巧懂事。」說到尉遲伯母,她眉開眼笑。
「那是她特別疼你。」
「知道啊,我也特別疼她,我答應過,要好好孝順她的。」她也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尉遲哥哥,偏那個人像塊木頭,人家疼他,他都不知道。
「說到要做到。」
「知道,信守承諾是很重要的事,大哥教了我幾千次啦。」她扁了扁嘴,隨口敷衍。大哥最愛長篇大論,可她就是不愛聽那些,她喜歡誰便喜歡誰,不喜歡誰便不喜歡誰,說過的話,做得到就做,做不了頂多說一句辦不到,哪那麼煩啊。
「知道就好。」
「大哥,尉遲哥哥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嗎?」
「不一定,哪天他飛黃騰達了,會有自己的路要走。」誰都不會跟誰一輩子,親人亦同,這個道理在他一夕之間失去家人時,就知曉了,可是……他現在有了想要用蠻力也要留她一輩子的女人。
想起那夜、想起靈樞的眼淚,想起她失控對他吼叫,他的心,甜了。
「這樣啊……」如果大哥沒騙人,到時,她嫁給大哥,尉遲哥哥又沒跟在大哥身邊,見不著尉遲哥哥,她的心會怪怪的呀!
想到這裡,她心悶。
「在想什麼?」
軒轅竟敲敲她的額,他疼她、寵她、照顧她一輩子,從他進軒轅家大門那天,他就對上蒼發誓,要傾全力照顧這對弟弟妹妹,不管她要求什麼,他都不拒絕。
軒轅鈺抬頭,發現曹璃端著藥走來,連忙喊住她。「靈樞姑娘。」
她不想過去的,但鈺兒姑娘快了一步,跑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