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錯了,只有你值得。」
將眼圈與鼻頭泛紅的人兒擁進懷裡,他抱著她,愛憐地吻著她,吮去她眼角的淚珠。
「我……真能當你的妻嗎?」她倚在他的胸口,幽幽地問。
「這一世,我只有你這個妻。」他斬釘截鐵的道,在她背後輕撫的大手無比地溫柔。
哪怕只是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她亦已心滿意足。佟妍垂下眼,伸手回擁著他,耽溺在這一刻的美好之中,即便下一瞬便死去,心中也無缺憾。
仲燁輕撫著她的發,下巴叩貼在她額前,於沉思中,眸色寸寸深沉了下去。
神佛雖允諾了這段情緣,但是並未承諾他們這一世平順無恙,舉案齊眉,白首到老。
在人間,他不過是一介凡人,除了尚存一雙修羅之眼,他不過是血肉之軀,若想守護她,讓她一生安順無憂,必得藉重仲燁這個身份。
人間多少紛擾,為名利,為權勢,人心貪得無饜,即便是地獄惡鬼,亦貪戀這座人間。
於他而言,人間不過是另一座煉獄,只是那些血腥的殺戮藏在人心之後,肉眼看不見。
他要她一世和樂,無憂無慮,無病無痛,與他廝守到老,要她為他生養他們的孩子,讓那個孩子成為他們這一世相愛過的誓證。
只是在這之前,他必須先將擋在眼前的阻礙一一拔除,方能實現這個盼了千年的心願。
第10章(1)
晨光灑落在一片琉璃玉瓦上,照得那一排排高聳的紅牆益發鮮亮,琢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宮人們腳步整齊劃一的小碎步走過。
這裡便是驥水的西瑤宮殿。
當年西荒人大敗漢人,取得中原之後,為了削弱漢人民心,大舉遷都至此,花費了數年光景,重新修建了這座簇新的宮殿。
數十年前,燕皇身上帶有沉病,因而英年早逝,皇后雖然立了二兒子為皇帝,如今亦已貴為皇太后,可朝中政事、後宮大小事,無一不經她手。
祥寧殿素來是皇太后戈氏接見朝中要臣的議事之所,往往天方微熹,已有大臣在殿裡候著,等著稟報覆命。
今日,祥寧殿的金漆大門一反常態的緊緊關上,殿外的宮人分立兩旁,個個眉眼低垂,靜候差遣。
殿裡,只見鋪了狐毛大毯的紫檀木玫瑰椅上,端坐著一名梳著白髮高髻,身穿梅色繡大紅牡丹宮裝的老婦人,她上了薄妝的面容清瘦,眼角與嘴角透出被歲月爬網過的紋路,此刻因為僵冷著表情而顯得嚴苛。
她端著吉祥如意青花茶盞,手中的茶蓋輕輕撥動茶裡的冰菊花葉,姿態看似閒適悠哉,自有一股靜靜懾人的氣勢。
她含了一口鎮定心神的冰菊茶,眸光揚起,看向單膝跪在大廳正中央的仲燁,眼底是不稍加遮掩的自豪。
不愧是他們西荒皇族的後裔,身姿挺拔頎長,面貌俊美非凡,歷經一場死劫之後,這個孩子身上的那股氣越發沉定,眉宇間那抹威嚴更教人懾歎。
可惜啊……
一旁的心腹蘇總管聽見了太后的歎息,連忙福身湊上前,還未開口便讓戈氏揮了揮手屏退,蘇總管只好低著頭,又退回暗處候著。
仲燁就這麼直挺挺的跪著,俊麗的眉眼低垂,表情依然沉著入定,彷彿他才剛跪下,而不是已跪了近一個時辰。
那時,他在蓮花座前跪求佛祖大發慈悲,一跪便是千日,區區一個時辰又算得了什麼。
「就為了一個漢女……」戈氏笑笑地歎息,眼神卻是凌厲如針。
「燁兒,這麼久沒見你,你怎麼會糊塗了?」
「皇祖母教訓得是。」仲燁不會傻到在這時與她爭辯。
「你跟那漢女的事,哀家已經聽你母妃提過。她不僅是個漢人,還是個下賤的樂戶,模樣還過得去,卻是跛了一隻腿。」戈氏的嗓音在靜寂的殿中悠悠迴盪,「先前哀家聽說過你親審此女殺害數人的案子,平定了妖害,盡得臨川民心,在民間的聲望正好,哀家才想著要將你放進崇政院磨磨,結果你卻出了這個亂子。」
仲燁不卑不亢地道:「皇祖母賞識燁兒,燁兒蒙受聖寵,自當感激在心,讓皇祖母傷了心,是燁兒不好,燁兒自請責罰。」
斂下雙眸,戈氏笑了笑道:「罰?就為了一個女人罰你?!」
「不只是一個女人,她將是我的妻。」仲燁的眸光緩緩抬起,與戈氏微怔的目光對上。
「你的妻?哀家可不記得幫你指了這樣的婚。」戈氏面上雖笑,眼裡的凌厲已近慍怒。
「皇祖母,燁兒此次進宮面見您老人家,便是要向您稟報,燁兒無法聽從您的指婚。」
蘇總管一驚,忙出聲提醒,「世子爺,您這話可是對太后大不敬……」
「無妨,讓他說。」戈氏冷笑了一聲,面上已堆滿怒氣。
「哀家當了太后這麼多年,就連皇帝也不敢直接對哀家說的話,今兒個還是第一次聽見。」
「燁兒不是要忤逆皇祖母,而是燁兒除了那個女子,誰也不要。」仲燁目光灼灼的說道,那雙銀藍色眸子好似燃著兩團冷焰,迸發出一股威懾氣勢。
戈氏一怔,方才未曾看清他那雙眼,此前端詳仔細了,她不禁聯想起許久之前,族中耆老曾提及的西荒神話。
「你那雙眼……」戈氏直瞅瞅的望著仲燁那雙冰冽的雙眼,低低歎吟。
「我們西荒一族一直有個傳說,相傳我們的祖先是戰神蚩尤的後裔,雖然沒能傳承神人之力,可是族里長老總說,西荒後裔將會出現一個神人。」
看著戈氏沉溺於回憶中的恍惚神情,又聽了她這番話,仲燁很清楚,戈氏是因為他這雙眼,誤將他與西荒族的神諭聯想在一塊兒,將他視為戰神的轉世。
可惜,他不是西荒人盼望的戰神轉世,而是孤寒地獄的閻羅,更是沾滿了血腥的修羅。
「孩子,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你自小就出類拔萃,經一死劫之後,又得了一雙神眼。」戈氏復又歎息,話鋒忽轉,又問:「燁兒,你可知道,當初歧皇為了管理之便,主張賜予皇族們一個漢姓,哀家為何親自賜予你父王為仲氏?」
仲燁不疾不徐的回道:「皇祖母用心良苦,燁兒怎可能不明白。皇祖母之所以賜予仲姓,便是取其「伯仲之間」的意涵。」
「不錯,你果真聰慧。」戈氏的口吻甚是讚許,眼中卻浮上了幾分惋惜。
「當初哀家與燕皇本想將帝位傳給你父王,卻被你父王推拒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仲燁瞬也不瞬地道:「父王性子一向謙遜,應是擔心會傷了兄弟之情。」
戈氏連連點頭,「不錯,確實是如此。當年我們西荒族之所以能大敗漢人,讓成千上萬的漢人俯首稱臣,正是因為西荒族的團結一氣,漢人遠遠比不上咱們。每每面對權勢利益,漢人只會窩裡反,大難來時像一盤散沙,我們西荒一族上下團結一心,相互扶持,自然強盛。這江山是你曾祖父與無數族人打拚來的,是我們這些後代子孫必須守住的祖業。」
頓了下,戈氏歎了口氣,又道:「你父王心思縝密,生性也好淡泊,早看出他弟弟的性情驕恣,一直盼著能登位稱皇,你父王夜奔皇宮,求哀家別將帝位傳給他,怕的便是為了這個帝位,會傷了歧皇的自負之心,進而傷了西荒一族的團結之心。」
於是,湍王讓出了帝位,胞弟歧王最終順利登基成為歧皇。這段秘辛一直罕為人知。
於此,戈氏心裡一直深覺遺憾。若不是為了顧全大局,直至今日,她心裡最好的皇帝人選依然是湍王,是以當初賜姓時,她親口賜予湍王為「仲」氏伯仲之間,不分軒輊。
「歧皇雖然爭氣,可是他生的兒子卻沒一個好,太子駑鈍愚笨,身為我西荒皇族後裔,成天只懂得享樂,毫無我族風範。」說著,戈氏一臉心寒,語氣越發冷漠。
仲燁只是聽著,並無任何表示。他自然明白,戈氏會在他面前提及太子一事,絕非單純的埋怨之言。
「皇祖母勞心勞力,燁兒卻幫不上忙,著實慚愧。」末了,他只是雲淡風輕的笑笑。
戈氏亦笑,眼中既是讚賞,更有著一絲無奈的責備。這個孩子明明清楚她心中的盤算,偏要在她面前裝傻。
「燁兒,哀家可以容許你留下那個漢人女子,但是你不能娶她為妻。」事已至此,戈氏索性將話攤明瞭。
「此次召你進宮,哀家不僅要幫你指婚,更要改立你為太子。」
不僅僅因為仲燁是湍王之後,他的聰明才智,他的英勇神威,更甚者,他那一連串玄奧的遭遇,死而重生後得了那雙神妙之眼,在在映證了西荒一族遠古的傳說。
戈氏自知年事已高,隨時可能撒手人間,如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百年之後,那把龍椅該由誰來坐,坐上龍椅的那人,能否繼續保有西荒一族的富盛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