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燁驀然一笑,目光灼灼的道:「既然這樣,那我寧可不要這個太子之位。」
戈氏一瞬斂起了面上的笑意,眸光凝結怒氣,「就為了那個女人,你執意一再違逆哀家的心意?」
「敢問皇祖母,如今天下已經太平,漢人多已經歸順西荒王朝,歧皇英明睿智,早已經獨當一面,何以皇祖母依然事必躬親?」
好啊,到底是當年英勇無雙的西荒王血脈,他倒是挺有膽識的。
戈氏不怒反笑,「那些漢人表面上是歸順了,私底下對我西荒族卻是有著諸多不滿。」
「既然有所顧慮,皇祖母為何又要重用那些歸降的漢臣?!」
他這是明知故問啊!戈氏微惱的瞅了那張俊顏一眼。那雙眼,那一身不凡的氣質……是她老了嗎?這孩子比起印象中,似乎變得越發神秘難測。
「這裡畢竟是漢人的地方,朝廷中若是全任用西荒人為官,漢人遲早會心生不滿,群起造反。可是這些漢官又信不得,只能將他們擺在高處,讓那些漢人看見我朝亦看重漢人。」
仲燁道:「這也不過是安撫之計,漢人並不笨,況且西荒人與漢人的差異性一直都在,無論是律法或者貧富之分,漢人積怨已深,這種障眼法又能安撫到何時?」
「是,你說得不錯。」戈氏深表贊同,不禁歎道:「先前你平定了臨川的妖害,為那些漢人百姓伸張正義,贏得不少民心,哀家正想借重你這樣的能力。」
「如果皇祖母是真心為了西荒王朝的百世太平著想,那就讓我娶佟妍。」仲燁目光堅定,不畏不懼的道。
「荒謬。」戈氏語氣平緩的冷斥。
「你可是哀家選中的儲君,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人,你若娶了漢人女子為妻,那未來的皇后不就是——」
仲燁霍地站直了身軀,偉岸頎碩的身影立在大殿裡,竟然教人不自覺的生起了畏怕之心。
饒是年事已高,年少時曾經殺敵無數的戈氏,見此狀心中亦是一凜。
「正因為要讓漢人心悅誠服,徹底消除漢人心中的怨懣,必得從現行的各種法令著手修改。漢人不笨,再多的安撫終究只是流於表面,漢人不受重用,西荒人不打從心底看重漢人,法令一日不公,漢人一日不平。」
只見殿堂上,那一身鴉青錦服的俊美人影,眉宇端著一股嚴雋之氣,雙目精銳有神,聲嗓朗朗,一番大論滔滔無礙。
戈氏輕點著頭,淡淡的笑了。
「皇祖母若是真心為百年後的江山著想,勢必得有一番革新,而我認為,要想弭平漢人與西荒人之間的仇怨,讓西荒人能信任漢人,漢人能臣服於西荒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放下固守血統的陳陋觀念,讓漢人與西荒人的血徹底相融,兩者合為一家,不分漢人與西荒人,我西荒族人統治的盛世方能長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娶了那個漢人女子,便能成功鼓吹西荒與漢人兩族通婚?」戈氏淡淡的笑問,那笑,窺不出喜怒。
「未來的事,沒人能說得準,可是我很清楚一件事,只要兩族的對立一日不弭除,眼前的太平盛世終究會成為前朝往事。」
「世子爺,這詛咒的話可不能亂說啊!」蘇總管驚駭的低嚷。
「無妨,讓他說。」戈氏怒極反笑。
「他這分明是在拿西荒族的未來在嚇唬哀家。仲燁,別以為我有意立你為太子,一心看重你,你便可以為了一個漢女來要挾哀家。哀家能讓你進來祥寧殿,也能讓你出不得。」
仲燁亦笑,眼中的那抹狠厲如一雙無形的刀刃,教人膽寒。戈氏不由得握緊了扶把,端著茶盞的那一手竟有些顫抖。
好懾人的氣勢!這孩子明明未上過戰場,年紀還如此之輕,從他眼裡透出來的那抹銳氣,怕是馳騁沙場十多年的人也養不出那樣的氣勢。
「恐怕皇祖母是用錯心機了,這個太子之位,我本來就不想要。眼前皇祖母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讓我走,收回指婚的旨意;二是讓我娶佟妍,我心甘情願接受這個太子之位。」
「否則呢?」戈氏面無表情的問。
「區區一座宮殿,又怎關得住我?」仲燁眸光微寒,嘴角卻是微微飛揚,只草草行了個禮,便做勢欲離開祥寧殿。
「沒有哀家的准許,你敢離開?仲燁,你就不怕哀家削去了你的世襲之位,讓你一無所有?」戈氏稍稍拉高了音量,似是動了怒。
穩健的腳步微頓,只見那身子頎長的人撇過俊臉,淡笑從容,聲嗓清冷自負的道:「一無所有?我要的只有那個女人,其餘的我什麼也不要,何來一無所有?」
「你就不怕哀家殺了那個漢人女子?」戈氏將茶盞重重地往几面上一擱,茶蓋被震落,跌落在地,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皇祖母大可以一試,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了她一絲一毫。」仲燁淡淡投去一眼,這一眼,殺氣四起。
「世子爺!」蘇總管驚得大叫,生怕皇太后一聲令下,未來的帝王尚來不及登上龍位,已先身首異處。
「皇祖母,您好好琢磨,燁兒回偏殿靜等皇祖母的旨意。」仲燁收回眸光,推開碧麗雕金的殿門,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離去。
第10章(2)
殿裡一片死寂,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蘇總管直覺不對勁,心頭一顫,連忙跪到戈氏跟前,汗涔涔的伏地嚷道:「太后請息怒!世子爺他——」
「好了,起來吧。」戈氏不耐的輕擺手。
「太后?」蘇總管仰首,詫異的覷見戈氏臉上正揚著一抹笑。
「那孩子連哀家都不怕,雖然是為了一個女人,可那一身霸氣卻是平庸之才再磨上個百年也磨不出一分半毫的。」
「那太后是打算……」蘇總管傻了,一時也琢磨不出主子的心。
「兩族通婚,血統相融,並非是仲燁說了算,也非是一時半刻能行。再說,若是要修改現行的法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戈氏歎了口氣,嘴角卻依然噙著笑意的道:「不過我確實沒看走眼,那孩子比起貪逸惡勞的太子更值得寄望。」
彷彿在仲燁身上見到逝去丈夫昔日的英姿勃發,戈氏的思緒一度陷進了回憶,眼裡是淡淡的哀傷,心中卻是滿溢的驕傲。
她幾乎可以想見西荒王朝的未來,將會出現堪比開國始皇西荒王更加英勇睿智,一個擁有真知灼見的帝王。
「蘇總管。」良久,斂目沉思的戈氏才揚起嗓子,面上笑意儘是欣慰。
「小的在。」蘇總管豎耳恭聽。
戈氏單手支額,邊尋思邊笑道:「擬旨——」
三個月後,湍王世子被指婚迎娶禮部尚書之女,同時進入崇政院,擔任掌管軍務的樞密副使一任。
出自皇太后金口的兩道懿旨一下,朝中上下,眾人嘩然,那些個皇室宗親、族中長老更是輪番進宮謁見,堅決反對這樁指婚。
眾所周知,禮部尚書是漢人,膝下並無子女,卻無端在三個月前多了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女,誰也料想不到,這個孤女竟一夕成了世子妃。
再者,崇政院的樞密使一職是由太子擔任,然而這不過是個虛位,真正掌權者其實是樞密副使,這個位子向來由位高權重的老臣出任,仲燁無論是年紀或是身份,委實都不合往例。
「既然是哀家下的旨,哀家自當負起全責,其他的人都少操這份心,有這心眼彈劾哀家下的旨意,倒不如好好為國為民多做點事!」
戈氏年輕時亦是隨同丈夫燕皇,一起追隨西荒王打拚天下的,這江山本就有她的一份,如今又貴為掌權的皇太后,饒是族中長老見了她,亦要讓上三分。
果然,此話一出,歧皇沒敢吭聲,宗親的聲浪亦被壓下了,西荒貴族們只敢私下議論,沒人敢再搬上檯面說嘴。
湍王世子娶妻,迎娶儀仗交由宮中禮部操辦,太后撥了驥水東邊一處風水寶地上的小行宮充作大婚賀禮,賞賜給未來的孫媳婦。
倚著這份御賜厚禮,饒是這位憑空蹦出來的尚書千金再如何惹人非議,也沒人膽敢輕瞧小覷。
湍王世子大婚,婚禮儀典就擇選在玉瑤宮的寧和殿,此殿多是行儀祭典才會用上,可以想見當日的婚禮有多麼浮奢隆重。
在被宮中分撥下來的老嬤嬤領進喜房,又有一群由皇太后親挑的陪嫁丫鬟簇擁伺候著,來到驥水的這段日子,佟妍只覺一切如夢。
三個月前初初來到驥水,仲燁不理會宮規,硬是將她一併帶進宮裡住下,隨後他便進宮謁見皇太后,隔日,一道懿旨降下,她被帶離了玉瑤宮,進了禮部尚書的府邸,成了流落在外的尚書千金。
再然後,太后懿旨接連一道道的降下,先是仲燁授命成了崇政殿的樞密副使,後又將她這個尚書千金指給了仲燁。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還沒能適應尚書千金的新身份,便頂著這個高貴的頭銜嫁予仲燁為妻,正式成為湍王府的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