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一支紅羽箭劃破了空氣,路徑筆直,速度之快,猶勝疾風,就這麼不偏不倚射中了丫鬟的手背。
「啊!」丫鬟痛叫一聲,手裡的瓷碗摔碎在地,湯藥盡灑。
眾人皆是一愣,眼力趕不上那箭射出的速度,一時不明白發生何事,只看見丫鬟撫著手背,痛得癱坐於地。
再定神一看,那丫鬟的手背異常紅腫,手腕前彎的弧度甚是駭目……姬氏上過戰場,一眼便瞧出丫鬟的手骨盡碎。
再垂目看向地上那支專門在宴席上,讓賓客們用來遊戲比劃的紅羽箭——為免傷了和氣,這紅羽箭的箭頭是特意磨鈍的,不至於在嬉戲中傷著人。
紅羽箭傷不了人,卻射碎了丫鬟的手骨,可見射出這箭的人臂力之大,箭術之精湛敏捷……姬氏一凜,轉身望去。
遠遠那頭,一抹頎長的玄色身影,手中緊握著彎月長弓,月輝照映出他俊麗的五官蒙上了一層森寒,那雙銀藍色的眸子卻在黑暗中閃爍著欲焚燬一切的怒焰。
靜,四下陡然悚靜,唯獨眾人的驚喘聲,及丫鬟的痛哭哀嚎在耳邊迴盪。佟妍睜開了眼,看見佇立在曲廊那端的仲燁,怔然又喜。
他……他怎麼會……驀地,她瞥見了一道身影在仲燁身後的半空中浮動。是風煞!竟然是他向仲燁通風報信!
「箭。」仲燁將手伸向身旁流了一身大汗的安墨。
安墨肩上背著箭筒,先覷了覷那一頭的湍王妃,再汗涔涔的望向主子。
「世子爺,這不好吧……」
「箭。」這一聲下得極重、極冷,教人身心俱寒。
安墨抖著手,抽出紅羽箭遞進仲燁的手,他握緊了箭,拇指一扳,便將磨鈍的箭頭折斷。
斷裂的箭頭尖銳如刺,一箭射出,如中要害,必當奪命。
「世子爺饒命,世子爺饒命啊!」見狀,那些管事婆子與丫鬟齊齊跪了一地,身子全緊緊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佟妍霎時脫了困,僵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呆怔著。
「燁兒,你這是做什麼?」姬氏氣得渾身發抖。
「就為了這個漢女,你不惜念母子之情的威脅我?」
仲燁無動於衷,極目以對。
母子之情?他本是修羅,後為地獄閻羅,不過是藉這個肉身轉生為人,於他而言,浩瀚三界之中,他本就是孤獨的存活著,既沒有過去,亦沒有未來,早已超脫了生與死。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那個女人。哪怕天下盡毀,三界淪滅,他在乎的,只有她。
「甭管是何人,誰要敢再動她一發一毫,我手中這支箭便會要此人的命。」嗜血的殺意在銀藍色眸子內閃現,仲燁將斷箭拉上了弓。
那箭,分明是瞄準了她!明白到這一點,姬氏當下氣紅了眼。
「燁兒,你竟然……莫非你真要為了她與我反目?」
「只要母妃不再傷她,不再讓她因我而受苦,我依然是仲燁,湍王府的世子,仲氏的血脈,母妃引以為傲的兒子。」
聞言,姬氏當真氣極。他這是明目張膽的警告她,若是還想要他這個兒子,便得放過佟妍,別再插手他的事。
仲燁的心性雖是孤傲不馴,卻也不曾說過這樣的重話,姬氏不傻,自然明白在這節骨眼上,她若是執意撕開了臉,不過是傷了母子之情,有害無益。
「燁兒,你當真傷透了母妃的心。」這口氣只能忍下,姬氏兩眼泛紅,冷冷的說罷,憤恨難平的拂袖離去。
一群嚇得魂魄俱散的僕婦丫鬟,顫巍巍的起身尾隨,那碎了手骨的丫鬟還癱坐在地上,也沒人敢去扶她。
她一見仲燁朝這方走來,猶如撞見了黑夜中的惡鬼,霎時驚駭不已,握著已痛至失了知覺的手,痛哭失聲的爬起身逃離。
所有人皆懼怕眼前這個一身玄黑衣衫,幾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高大身影,就連安墨也抖瑟瑟的屏著氣,不敢吭上一聲。
唯獨佟妍呆立在原地,怔怔望著他快步走來,眼中冷冽的殺氣仍盛,英挺的五官蒙著一層冷峻,身上流動著肅殺之氣,彷彿一尊俊美的修羅。
這樣的他既是迷惑人心,卻也教人心驚膽寒,可古怪的是,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反而讓她感到無比熟悉心安,彷彿這才是真正的他。
怔忡間,她已被嵌進寬闊堅實的胸膛,那雙為了她拉緊弓弦的強壯手臂正緊緊圈住她的腰身,小臉貼在他的心口,聽見他劇烈跳響的心律。
「是我不好,差點讓那些人傷了你。」凶悍不再,殺氣盡退,他這聲自責的沉吟似水溫柔,教她鼻尖泛酸。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抬起蒼白的嬌容,美目盈滿了迷惘。
「我不懂,我有什麼值得你這樣對我?」
要論美貌,王府中不乏比她更出挑的女子;要論才情,她這等出身,除了深諳琴箏樂律,再沒別的了;要論身世,她……根本不配。
「因為是你。」他深沉的眸光似藏了許許多多的話,可最終只是吐出這一句。
「小妍,因為是你。」
因為她,他甘願犯下擅自離守的罪,從孤寒地獄來到人間,只為一償千年的思念。
如她記起轉世前的種種,可會怨他這個修羅太過自私?
「燁?」瞥見他眼中的沉痛及內疚,佟妍不禁怔然。
「有你,便有我。無你,亦無我。」沉啞的嗓音朗朗喟歎,他將她嵌進心口,恨不能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
「燁……」她的疑惑始終得不到答案,佈滿迷惘的小臉只能依偎在他懷裡,任由他將自己緊抱,溫暖滲進了她的膚骨。
紛擾的一夜將盡,天方微熹,佟妍原是睡得極沉,直到一陣震晃驅散了睡意,她睜開兩道眼縫,瞧見自己被仲燁抱在懷裡,坐進了馬車裡。
她驚詫的睜亮了眼,纖手揪住了仲燁的襟口,茫然不解的問:「我們這是準備上哪兒?」
話剛問出口,窗口的錦簾被風吹起,她移目眺去,瞧見前方尚有另一輛馬車,以及一批隨行護衛的死士。
安墨就站在那匹馬車前,躬著身子與一名穿著利落騎裝,身形修長氣質颯爽的女子交談。
她亦瞧見女子身後的女隨從,手中捧著兩卷明黃色錦帛書卷……那女子分明是遠自驥水皇城來的太后特使。
一隻大手拉下了翻飛的簾子,阻斷了她驚詫的視線,仲燁撫著她的頰,俊顏沉靜似止水,眼裡卻仍是掩不住的心疼。
他待她當真極好,儼然將她當成罕世瑰寶一般的疼寵著,好得讓她心生赧慚,幾度反問自己——她,當真值得他這樣對待嗎?
「你才睡了幾個時辰,再歇會兒。」仲燁摸摸她的發,順勢將她按入懷裡。
「你還沒說,我們準備上哪兒?!」她仰著迷惑的小臉。
他垂下眸,灼熱的呼息拂動她的眼睫,心口蕩起了一陣酥麻。
「去驥水。」
聞言,她僵了下,隨即從他懷裡坐起身。
「去驥水?!」她長這麼大,從來沒離開過臨川,驥水……何等富庶繁榮的皇畿,她連想都不敢想。
「怎麼了?你不喜歡那兒?」瞧出她眼中的慌亂,他攢住她的纖手,放柔了嗓音低問。
她搖首道:「我沒去過驥水。」不曾見過的地方,何來喜歡或討厭。
「那裡不比臨川差,你會喜歡那裡的。」
「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要去驥水?」而且還是天色未亮便急著出發。
仲燁微微一笑,「我去那兒辦點事。」
「是……準備進宮嗎?」她想起湍王妃曾提及,此次宮中特使亦帶來了皇太后召見他的懿旨。
「是。」他毫不避諱的說道。
「是為了指婚的事?」她略帶遲疑又問。
「是。」他瞬也不瞬的微揚嘴角。
「你……打算怎麼做?」她不敢奢想真能成為他的妻,但她不明白,如果他這一去是為了覆命,那又何必帶上她?難道他不怕惹怒了皇太后?
「你只要好好照顧身子,其餘的不必你來操心。」他不願讓她知道太多,刻意淡了這話題,欲敷衍帶過。
「燁,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麼?」嬌柔的小臉浮現一絲執拗,她堅持想弄清楚他的盤算。
他默了片刻,方道:「親自向我的皇祖母退婚。」
佟妍聞言愕然。退婚?懿旨一下,焉有退回的可能?!即便他是太后的皇孫,這樣觸犯皇威的大不敬之舉,難保他不會被責罰啊!
「為什麼要退婚?是為了我嗎?!」她怔怔的問。
「今生今世,我的妻只能有一人。」大掌捧住芳菲容顏,仲燁目光灼灼,堅定若盤,眼裡只映著她的身影,起誓一般的沉聲道:「那就是你。我的妻只能是你,這一世只有你。」
佟妍心口一陣酸軟,整個人、整顆心已融進他柔情萬千的眸海,想說的話全噎在喉頭,被哽咽衝散了。
「我只要你一個,如果沒有你,就算給我整個天下,我也不要。」
「燁……別對我這麼好,我……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