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妍接過青花釉瓷碗,垂下眼,撥弄著碗裡瑩白如雪的蓮子羹,有一口沒一口的含進嘴裡。
「綠繡……」她低低的揚嗓,欲言又止。
「小姐想問什麼便問吧,綠繡能答的,一定如實答覆。」綠繡心細如髮,自是曉得佟妍的心。
「仲燁他……」
「小姐若是想問世子爺的事,綠繡可就不好答了。」綠繡歉然一笑。
到底是仲燁親自拔擢到身邊的一等丫鬟,綠繡一向謹言慎行,佟妍只好兜著話問:「那外頭發生了何事,你可曉得?」
「小姐方才應該也聽見了,王妃對小姐長宿在世子爺房裡頗不諒解,加上皇京那邊來了個特使,據說是奉皇太后之令來的。」
「皇太后?」佟妍驚愕的揚眸。
綠繡左右覷了覷,湊身到她耳旁,壓低了嗓說道:「具體情形是如何,小的並不是很明白,可聽說,那個特使是為了指婚一事而來。」
指婚?佟妍又是一怔。
「上回那柳知州來王府向世子爺討人,背後便是仗著王妃的勢,王妃也是一心為了世子爺,小姐應該也知。皇家族裔最重血統,王妃尤其看重此事,自然容不下小姐。」
佟妍點著頭,眼前是西荒人稱帝當家,雖然沒有明文律令規定西荒與漢人不得通婚,可舉凡是家底還不錯的西荒人,決計不可能嫁娶漢人。
「世子爺的性子小姐應該也懂,很多事,即便是王妃也不敢當爺兒的面出手。」綠繡語帶保留的低聲道。
聽出綠繡話裡含蓄的暗示,佟妍的心暗暗收緊。若不是仲燁護著她,恐怕湍王妃早已出手整治她。
「王妃是個明白人,她不會為了小姐與爺兒鬧不快,恐怕這回王妃是想藉由皇太后之手,讓爺兒盡早成婚。」瞥見她臉色略白,綠繡忙又道:「小姐放寬心,世子爺正是為了這事與王妃爭執,爺兒的性子絕對容不得他人擅自作主。」
是呀,仲燁心性極為孤傲,先前她待在王府充當誘餌時便已有領教。不過,那名特使可是皇太后派來的,若是指婚的懿旨當真已下,他能抗旨嗎?
不對,他何必抗旨?他待她再好,萬不可能娶她為妻,至多也只可能納她為妾室,何必抗旨?
如是想著,佟妍心裡鬆了口氣,同時也泛起了一陣淡淡的酸楚。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若想待在他身邊,唯有成妾,可事到眼前,她還是免不了嘗到了處境悲涼之苦。
尋思間,仲燁已經走到她身旁,伸出寬厚的大手撫上她怔忡出神的秀顏,見狀,綠繡福了福身,靜悄悄的退出了寢房。
「在想什麼?」仲燁一日之中,總要撫她的臉數次,那眼神好似是在確認她是否真的好端端地在他眼前。
「方纔外邊……」
「那些事你別理會,我自會處理。」仲燁落了坐,親自盯著她用膳。
他不讓她過問那些事,怕是覺得她不夠格吧?佟妍心中微澀的想。
「你什麼都不必想,只要想著我,想著快點養好身子這兩件事便好。」仲燁說著,一聲吩咐下去,綠繡便又端著一碗黑稠稠的補湯進來。
她蹙起秀眉,直覺想躲,仲燁不讓她躲,扣住她的手,親自端過那碗補身的湯藥餵她喝下。
見她喝得眉蹙臉白,仲燁看似清冷無緒的俊顏下,是懊惱與自責,是惱怒的心疼。前兩日他讓王府任用的醫官為她把過脈,她底子本就虛寒,先前又喝了不少避孕的湯藥,益發損折了身子,以至於不易懷胎。
為了一己私心,為了留下這只能擁有一世的曾經,他努力想讓她懷上孩子,不管用盡什麼法子都想,可卻苦了她。
「為什麼要讓我天天喝這些藥?」佟妍忍住欲嘔的噁心之感,苦著嬌顏輕推開他捧著瓷碗的手。
「你身子虛寒,要快些養好,才能生養孩子。」仲燁捏起一顆杏花糖,送進了她的嘴裡。
「……生養孩子?」她嘴裡含著糖,著實一怔。
她怎能懷上他的孩子?且不論他將來是否會繼承大統,光憑他是湍王世子這身份,她能得到妾室的名分已是大幸,湍王妃怎可能容許她這樣的女子懷上他的血脈?
仲燁明白她惴惴不安的心思,將她擁進了懷裡,雙臂圈著她的腰背,手勁是那樣的輕,就怕弄碎了她似的。
「什麼都別想,你只要養好身子,好好待在我身邊,其餘的交給我煩心就好。」
嬌顏緊偎著他的胸膛,她垂下眼,粉頰染上了霞暈,杏花糖在舌尖上融化開來,稍稍沖淡了藥的苦味,苦澀卻上了心頭。
莫說湍王妃不允,遠在皇京的皇太后會肯嗎?一個出身低微的漢女,得了湍王世子的專寵,這等事對西荒皇裔來說,已經是會招惹非議的醜事,如若她又懷上孩子……不管是她,抑或是孩子,都不容於這座王府。
已是初秋,夜色降得早,為了款待遠從驥水而來的太后特使,湍王府設了盛宴,仲燁自然也推拒不得,傍晚時便讓湍王派來的步輦接走赴宴。
一身玄衣繡袍、光曜懾人的仲燁前腳剛走,載著湍王妃的步輦隨後便進了觀蓮居的院子。
佟妍才抱著兩卷書冊,從仲燁的書房裡走出來,迎頭便撞見一身錦衣玉華的湍王妃氣勢凌人的走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僕婦與丫鬟。
只見湍王妃不怒不罵,臉上儘是笑,自是一番雍容尊貴,望向她的眼神卻充滿了鄙夷與怒氣,似要用那雙眼撕了她一般。
佟妍一僵,手裡的書冊滑落在地,連忙跪下身來,低垂著螓首不敢直視。
「民女見過湍王妃。」她的嗓音微微顫抖,雙手伏在地上,暗暗捏緊了散成一個圓的裙擺。
「你,應當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姬氏垂著雙眼,揚笑的神情教人不寒而慄。
「我知道燁兒喜歡你,把你寵上了天,任我怎麼勸都不肯聽。我本想,他若是開口要將你收房,納為妾室,興許我還能睜隻眼閉只眼,容忍你留下。」
說這話時,姬氏緩緩走上前,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就這麼踩上了她的手背,佟妍死死咬緊了下唇,不敢哼出聲。
「偏偏,燁兒居然開口要娶你當正妻。」見她痛得面色慘白,姬氏才挪開了腳。
「他這樣的身份,怎能娶你這樣下賤的女子為妻!」
仲燁想娶她為正妻?佟妍睜大了美眸,怔然瞪著慢慢紅腫泛開青紫色的手背,驚愕之感已經壓過了還未退除的劇痛。
「眼下燁兒這麼看重你,我若是動了你,他定會與我決裂,我亦不可能容忍你繼續留在燁兒身邊。」姬氏淡淡的說著,一旁的管事嬤嬤走來,將她從地上拽起,將裝滿了銀兩與幾件衣裳的包袱塞給她。
「王妃……」佟妍雙目溢滿了驚惶,身子卻被管事嬤嬤緊緊架住,另一名丫鬟手裡端著一碗漆黑的湯藥,那氣味她並不陌生,是避孕落胎的湯藥。
「你先是被妖怪附了身,差一點就害死燁兒,後又迷惑了燁兒,就為了你這樣的女子,害得我們母子倆處處不合,我能留你一條活路已屬大度。」
姬氏目光凌厲,說話時臉上雖然猶笑,眼中的殺氣卻震懾人心。佟妍想,若不是真顧忌於仲燁,她怕是活不過明日。
「那特使不僅僅是代傳指婚的懿旨,更帶來了皇太后召燁兒進皇京的旨令,屆時燁兒忙著赴京一事,便也無暇找你,日子一久,念頭便也淡了。」
第9章(2)
「不……我不要。」佟妍面色慘白,惶惶的搖動螓首。
「王妃,求求您,我不要名分,什麼都不要,只要能留在世子爺的身邊,要我為奴為婢都願意。」
姬氏冷笑一聲,「為奴為婢?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也並無不可,畢竟燁兒他父王也收了不少漢女為妾。但是湍王亦清楚,能為我仲氏誕下血脈的,唯有西荒皇裔的女子,他自有分寸,從不讓我操這份心。可荒唐的是,燁兒不只想娶你當正妻,更想讓你為他生子,既然這樣,我也不得不出面干預了。」
「求求您……饒了我吧……」佟妍沉痛的不住央求著。她所求不多,只願待在仲燁身邊,為何這樣的心願卻是如此艱難?
笑了笑,姬氏垂下眼,端詳起自己那雙纖白的玉手,雲淡風輕的低道:「喂她喝藥,然後送她出府。」
聞聲,管事嬤嬤掐緊了佟妍的一雙胳膊,任憑她如何扭動掙扎、哀求都沒用,端著湯藥的丫鬟臉上揚著惡意的笑,步步湊近,一抬手便將碗口抵到佟妍嘴裡。
佟妍絕望的閉緊了雙目,眼下她沒有懷胎,自然不怕喝這藥。可仲燁想要她幫他生下孩子,日日為她滋補身子,這藥一喝,怕是一切努力將前功盡棄。
孩子呵……喝下這碗藥,她便要被送離臨川,往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他,事已至此,她竟然還有心思想孩子的事?
心如死灰,她死死閉著眼,下巴被丫鬟緊緊掐住,那氣味濃郁的湯藥滑入了嘴裡,一抹苦澀在舌尖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