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該上的課還是要上完。」周丹笑了笑,然後猶豫半晌後,順著話題說:「不過,今天這堂是最後一堂了,我最近會比較忙,再沒辦法過來幫你上課,所以我想,是不是——」
不待周丹說完,小熏笑了笑,搶了白:「果然被小齊哥說中!」
「……啊?」周丹怔住。
「小齊哥說,你今天不會過來幫我上課,他說依你的性子,一定是能避開他就避開,你可能會辭掉我這份家教,不過他猜錯一點,你今天有來。」得意洋洋,為自己崇拜的小齊哥料事如神感到驕傲。
「他……他在這裡?」他確實瞭解她,周丹有些哀傷,也有些歡喜。
「不,你放心,他不在這裡,或者應該說,他知道你不想看見他,所以他不會過來了。」小熏皺起眉頭。
「老師,我真搞不懂你耶,像小齊哥那樣專情的人,你為什麼不要?」
「我……」該如何解釋?周丹遲遲無法回應。
「小齊哥有大略提起你們之間的事,他說你是因為害怕再次被他放手而不願和他在一起,雖然他以前那樣做好像是很不對啦,可是他也不願意啊,那種感覺應該就像老公夾在老媽和老婆中間,選哪一邊都對,也都不對,其實很難選的耶。」小熏老成地歎口氣。
「我是不懂愛情啦,但我大概也感受得到他那樣為難的心情,你怎麼可以不懂呢?如果是自己的爸媽那還可以溝通商量,可是他面對的是收養他的恩人,你教他怎麼好拒絕對方的請托啊。」
周丹垂睫,未置一詞。
「老師,老實說你真冥頑不靈耶,我還以為你很好溝通的啊,怎麼你遇上小齊哥脾氣會這麼硬、這麼鑽牛角尖呢?你要知道,現在這個社會要找到像他那種專情死心眼的男人可是很困難的,你有幸遇見,怎麼可以那麼狠心對他?就算他幾年前做錯了選擇,他也不是選擇其他女人,只是選擇報答養育情而已,又不是不愛你,他的罪沒那麼重大吧?」小熏瞅著她。
心思百轉千回,周丹思考著什麼,良久,她問:「是他要你這樣說的?」
小熏睜大眼,氣鼓鼓的。
「喔拜託!小齊哥才沒這麼無聊!是我自己雞婆啦,你聽得進去就聽,聽不下去就當我在放屁,反正是你自己把隨手可得的幸福往外推的,將來後悔也怨不了別人,我只是心疼小齊哥,才跟你說這麼多,你要怎麼想都隨便你。
老師,老實說我本來很喜歡你的耶,現在看你竟然是這樣在處理感情,我真慶幸我哥是同性戀,因為我真的認真想過要把你介紹給我哥的。」小熏想到了什麼,又繼續:「可惜我沒有棒球棍,不然真想拿起來往你那顆香菇頭敲過去,看看你腦袋都裝什麼!」
周丹是頭一遭被學生訓斥,但竟然不怒不氣,或許正是因為小熏說得沒錯。
見周丹神態似有波動,小熏眸光忽地掠過一抹狡詐,她姿態高傲,冷哼了聲,「好吧,老師,就念在之前你那麼認真指導我,我無條件奉送你一個消息。」故意停了停,咳兩聲後才又道:「其實你可以繼續來幫我上課啦,我相信你不是因為沒空來教我,你是怕遇見小齊哥,不過你不用擔這個心啦,因為下星期,小齊哥就要出國了,下星期五晚上的班機喔。
這次是真的要去維也納,他說他想去看看他那個什麼茉莉花小姐,然後順便評占看看是不是就乾脆留在那裡,反正維也納本來就是音樂人的憧憬,他在台灣也沒什麼親人,心愛的女人又不想見他,他留在台灣好像只剩觸景傷情而已,那還不如去國外發展,也許還能讓他找到新戀情呢。」喔,小齊哥你原諒我,我一定要把你說得這樣可憐委屈。
「你、你說什麼?他、他——」周丹聞言,驚愕不已,那震撼不亞於那年。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唄,你都不要他了,他留在台灣幹嘛呢?」小熏手指繞著發尾,一臉事不關己樣。
「不,不是那樣,我並沒有不要……」猛螓首,悵悵然的,心像被挖掉一塊肉那樣,不至死亡,卻像掉了魂魄,哪還能完整?
小熏睨著她,像看好戲,「那不然呢?你自己說不要再見面的啊。」
「那是……那是因為、因為……」因為什麼?她自個兒也說不上來。
「因為你頑固嘛、死腦筋嘛。」小棰誇張地歎了聲。
「真搞不懂小齊哥看上你哪一點,還好,他下星期就要離開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總有一天他會忘記你的,那時候就不那麼痛苦了。」
忘記她?周丹睜著眼,茫然看著小熏。
「真的會這樣喔,老師,總有一天,小齊哥一定會忘記你的。」小熏如此堅定地說。
周丹翻找著樂譜,在聽見廣播正在播放的歌曲時,手指驀地停頓下來,「啊啊啊,就是這首就是這首,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一鍋粥樂團啊,你記不記得?上次這個廣播節目有播他們的歌耶,沒想到今天又聽到。」
「就是那個主唱把自己的愛情故事寫成一首歌的那個樂團喔?」
「對對對,你不覺得那個主唱很深情嗎?真羨慕他的那位周小姐。」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主唱小齊長得怎麼樣,我買了專輯,可是完全沒有照片,根本不知道那些樂團成員的長相,雖然是地下樂團,但像一鍋粥那種主唱,就會很希望他們站到幕前表演,啊唷,我超想看看那個小齊的真面目啦!真愛他的歌聲耶!」
「去唱片公司留言啊,也許唱片公司會幫他們出個人專輯喔。」
「對耶,你真聰明。」笑得好開懷。
兩個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女孩,害羞地談論著新偶像,聲量不大,卻正好讓周丹聽見,她悄悄側目,視線落在身後那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身上。
偶爾空閒時,她會逛進書店,看看有沒有什麼較特別的樂譜,今日卻不意聽見方纔那樣的對話。
知道《滾狂想》那張專輯有他的作品後,她便在第一時間跑到唱片行買下,關於他的創作曲《我們之間的事》,她已是再熟悉不過,只是她沒想到,這首歌似乎還頗受歡迎。
這幾日走在街道上,時時聽見經過的店家播放它,而每聽一次,回憶就一次,心痛也就一次。
他唱得那樣深情,要她決然的心意如何不受波動?
後天就是星期五了,小熏說他搭晚上的班機離台,他搭幾點的?他這次會去多久?他會不會再回來?她想知道這一切,但該從何問起?
明明是自己下定決心不再見面,但這幾日卻是異常思念,吃飯時想他、走路時想他、聽歌時想他、練琴時想他、睡覺時想他……她無時無刻不想,他的一切早已滲入她心扉,她堅持只要一個人,不要他留下痕跡,但其實他留下的,根本深植她心,融成她身體的一部分,又怎能割捨得去?
小熏那日對她說的,全都沒錯,是她頑固、是她不知變通啊。
老師,總有一天,小齊哥一定會忘記你的。
小熏的話在耳邊響起,嗡嗡作響,她難受得像要死掉。
怎麼能?他怎麼能忘記她?她是這麼愛著他,用全部生命在愛著他的啊。
下午開始,她就盯著時鐘猶豫,指引一節節逼近晚間,在最後一刻,她終是放下自尊,攔了計程車,趕往國際機場。
下了車,周丹拼了命地往前跑,拐了腳,她爬起來繼續,額際淌著濕汗,髮絲凌亂不堪,不住喘息,她模樣甚是狼狽,引來不少注目,但她不以為意。
跑進第二航廈迎客大廳,她終於止住腳步,雙手扶在腰側,大口大口呼吸。
片刻,她抬起慌亂小臉,大眼尋著未來往往的旅人。
早先已上網過今晚飛維也納的班機只有一班,知道在第二航廈,她卻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這麼多樓層,空間又這樣寬廣,她上哪找他?
為什麼要這麼遲才放下自尊?為什麼不早一點過來?為什麼他執意與她相戀,她卻害怕受傷而不要他的愛?為什麼明知道他深愛著自己而自己也情鍾於他,卻還要這樣折磨彼此?
她真是活該,活該一個人站在這裡卻不知道從何找起。
叮鈴鈴,手機響起音樂,她不想理會,可對方像是不找到她就不放棄似的繼續撥了第二通,她一樣任它響,直到對方撥了第三通,她終於忍不住,拿出手機欲關掉它,視線觸及螢幕裡的來電者時,她愣了下,兩行熱淚毫無預警滾落,她隨即按下通話鍵。
「周丹,你在哪裡?」郭書齊好聽的聲音在那端出現。
「書、書齊……」他的聲音讓她眼淚落得更凶,他這通電話是來道別的吧?
「周丹,你在哭嗎?」那端的他有些急了,「周丹,告訴我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