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三天前撂下那幾句曖昧得死人的睜眼瞎話,就為她拉來了後院一堆又一堆的仇恨和暗箭,害她險些吃東西被毒針刺到、走路被菜油滑倒、賞個月還能被不知哪裡的一盆冰水淋得全身濕。
還情思咧,誰會喜歡上一個成心把她往死裡整的惡霸大王?又不是腦袋給驢踢了!
「我敢說他絕對是故意的。」她恨恨道。
「小主,依奴婢看,王爺待您是真心的,瞧這幾天他日日來探望,百般溫柔體貼,放眼這後院還沒哪個女主子有這樣的殊榮呢!」癡心雙手捧胸,掩不住滿臉深深崇拜的嚮往。「唉,要是有人能這麼對奴婢,就算對方是販夫走卒阿貓阿狗,奴婢都開心死了。」
「你還小,不懂男人險惡啦!」她鄙夷地瞅了一眼。
「小主,您自己不也還是個姑娘家?」癡心嘟嘴,涼涼地刺道。
苗倦倦一聽之下整個炸了,跳了起來,氣咻咻道:「就知道你嫌棄小主我還沒開封,不夠本事!」
「誰讓小主您每次都不把握機會把王爺撲倒?!」越想越是槌心肝啊!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苗倦倦一時啞口無言。對喔?為什麼?
自己本來就是他名義上的小妾,從頭到腳自裡到外都貼上了「狄親王玄懷月後院專用品」,不管他要清蒸紅燒還是白灼,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她只有配合滾床單的份兒,哪還許她願意不願意的?
可此時此刻,她終於恍然醒覺到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意願——
沒錯,她是不願意的。
不願意和眾多女人共享一個男人,不願意自己只不過是男人眾多的女人之一,更不願意守著為妾為物的宿命,只能任人打賣的到老、到死。
倦倦,為人妾者千萬不能愛上主子,這是大忌,一旦愛上,就是個死。
娘和姥姥語重心長的訓言在耳畔響起,帶著道不盡訴不明的蒼涼。
「我原來以為我可以做好這個妾的……」她低喃,心口像是有種什麼蜂擁擠著爭相要跑出來,有點悶痛,有點酸苦,小手下意識緊緊揪著左胸口的衣襟,彷彿這樣就能阻止那崩裂危險的失控感。
可為什麼現在不願意了呢?
她究竟在害怕什麼?
「小主?小主,你怎麼了?」癡心也慌了。「怎麼臉都白了?」
苗倦倦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底自一數到十,再睜開眼時,眸中不穩的震顫已然恢復平靜,微涼的指尖鬆開揪皺了的衣襟。「嗆到。」
「什麼?」
「剛剛口水嗆到,現在好了。」她抬眼,笑得太燦爛。
見癡心微張嘴巴,茫然的目光中隱隱帶著不信,她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隨即大剌剌地一拍小丫鬟的肩,「好你個小丫頭敢質疑英明小主我?該罰!」
「小主!」癡心急得跺腳。「您別轉移話題,是不是風寒又犯了?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不是風寒,是饞蟲犯了。」她笑,摸摸小肚子。「好幾日吃什麼都嘴淡得很,今天突然想吃我們家癡心姑娘的椒鹽花生了。」
「椒鹽花生嗎?」癡心眼一亮,「奴婢馬上就炒去。」
待癡心樂顛顛地奉命去了,苗倦倦嘴角笑意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悵然。
窗外,春日花開正盛,可再是滿庭繁花,也抵不過春去冬來、似水流年……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
青春是那麼短暫,君恩卻涼薄如水,如果她終究改變不了為妾的命運,至少可以牢牢守住自己這顆心。
絕不,愛上誰。
第6章(1)
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
——〈班昭女誡六〉
自風寒好後,苗倦倦又開始了她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吃吃睡睡看看雜記閒書的米蟲生活。
為了讓外頭那群爭寵爭到殺紅了眼的女人遺忘她的存在,她甚至連出去湖邊垂釣的嗜好都改了,至多在自己院子裡曬個太陽,或在樹蔭下睡個午覺。
只可惜她忘了,有些人不是關上大門就可以阻絕在外的。
這天晚上,她在癡心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澡,套件寬大柔軟的綢衣,正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邊晾乾長髮,邊手持了卷「萬年王朝疆域志」看得津津有味。
原來南方「路」、「靈」、「蕪」三州並稱水鄉,素有豐饒魚米之都的美稱,運河所到之處儘是花樹盛放、柳絲垂揚。
書上所描繪的地域風光景致,令她這個自小在北地長大的土包子,不由心生嚮往。
雖說漠北因鐵礦、銅礦和寶石礦之故,富有天下,八州十三省也是異域商旅熱鬧往來之地,處處可見繁華,但究竟是怎樣溫柔旖旎的城,才能被喚作似水之鄉?
如果她不是個女子,是不是就能走遍三山五嶽、遊歷這大好江山無盡風光?那麼抬眼望去的天空,會不會不再只是縣官後宅、王府後院這一角四四方方的天?
苗倦倦想得入神,連窗外何時出現了個高大身影也渾然不覺。
「在想些什麼?」
「誰?」她猛然驚醒,吶吶地瞪著窗外掩沒在屋簷陰影下的高挑男子,心跳亂了拍。「王、王爺?」
「卿卿以為是誰?」玄懷月慵懶地閒問。
她一時語塞,心裡亂糟糟的,又是疑惑又是驚惶又是防備,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麼。
話說,倒也是有好些天沒見過他了。
「卿卿這些時日想本王嗎?」他眼眸含笑,深邃眸光令人難以抵擋。
她自認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心思,可不知怎的,卻在他那樣的眸光下本能閃避開了眼,「王爺好興致,曬月光嗎?」
「曬月光?噗,好一個曬月光,我家卿卿好生有才……」他一怔,隨即笑了開來,饒是夜色濛濛中,依然可見俊美笑容勾魂至極,一不小心就讓人失了神。
她有一剎那腦袋空白,小嘴微張,總算理智還沒太廢,很快便將跑遠了的魂再度拘將回來,默念了兩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並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再沒空暇耍花癡。
「夜深了,王爺何不早早去歇覺?」她聲音有些僵硬。
玄懷月眼兒一亮,笑得越發愉悅。「既然卿卿誠意相邀了,本王再婉拒就折煞卿卿的心了。」
「王爺等等!」她臉色大變,急亂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視線落在她「膽大包天」揪住自己衣袖的雪玉小手上,眸光微閃。
苗倦倦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燙著般急忙忙想縮回手,卻被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掌反握住。
一時間,流光靜謐,月色無聲。
玄懷月明亮的眼神灼灼然地盯著她,臉上似笑非笑,大掌堅定地牢牢扣住她的小手,仿若一世不放。
她屏住呼吸,恍恍惚惚間,只覺心跳如擂鼓,耳際腦際嗡嗡然亂成了一片,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倦倦,」他低聲地輕喚,「你還要躲本王到什麼時候?」
望著那陌生的專注溫柔目光,苗倦倦霎時間心亂如麻,僵凝著一動也不敢動,只能沉默。
「原以為很快便會投降,沒料想卻是這般倔強固執的小東西。」他低喟一聲,悵然道:「倦倦,做本王的女人就這麼不好嗎?」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沒錯,你不是以退為進,也不是在玩心計,你這些時日來的種種,告訴了本王一個事實——」他眼底的笑意全然消失了,悵惘之色更深。「你是真的不想同本王有任何干係。對嗎?」
她低下頭,掩住了自己的慌亂失措和無言的承認。
「為什麼?本王就這般教你厭惡?」他嗓音很輕,語氣卻有些沉重。
「……不是厭惡。」良久,苗倦倦終於鼓起勇氣開口,「王爺乃人中龍鳳,身具天人之姿且權傾天下,世上女子誰不戀慕?然倦倦性情頑劣又兼疏懶無狀,並非男子良配美眷,更無福服侍王爺左右,因有自知之明,是故從來安守一隅……但說白了,只知食王府糧,卻不思效力王爺,確實是佔了王爺的便宜,倦倦認錯。」
他氣一窒,銳利鷹眸陡現一絲微惱。「誰要你認錯來著?」
「我——」
「出來。」他突然命令。
「王爺?」她後退了一步,小手依然被禁箍在他掌中,不由有些急了。「其實倦倦對您而言是不過是雞肋——」
「是不是得由本王說了算!」他動作如閃電,也不知是怎樣的手法便迅速將她撈出窗外,霸道地攬在懷裡。
苗倦倦倒抽了一口氣,小臉漲紅了起來。「王爺——」
「別說本王不愛聽的話。」玄懷月低頭重重咬了她小嘴一記,滿意於她的瞬間呆愣,隨即擁著她,身姿如鷹似隼一個躍起便飛上了高高的屋簷。
她緊緊抓著他胸前衣襟,明明不是初次了,仍舊嚇得腿軟人癱……這這這、又又又想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