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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蔡小雀

  難不成他怒上心頭,想將她拎至屋簷上再一腳踹下,摔她個一團肉醬方才解氣?

  苗倦倦臉色瞬間慘白,忍不住暗自痛罵自己真是太平日子過久,渾忘世上還有個「死」字了——玄大王爺是她能惹的嗎?

  就在她忐忑慌然,面色如灰之際,突覺一件大氅隨著寬人溫暖懷抱緊緊包攏住她顫抖發冷的身子。

  「別怕。」頭頂的低沉嗓音溫和如月色。

  她心弦一顫,又是一呆。

  「今晚月色極好。」他摟著懷裡柔軟小人兒,抬頭仰望夜空中那一輪皎潔明月。「倦倦喜歡賞月嗎?」

  她手足無措地傻坐在他懷裡,半晌後才想起他問了什麼,聲若蚊蚋地回道:「嗯。」

  「本王以前喜歡驕陽如熾。」他望著蒼穹明月,平靜地道:「大片大片的金光灑下來,極致壯麗,看什麼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有一年,本王領兵在戰場上與敵軍廝殺了三日三夜,渾身血汗濕透了衣衫盔甲,最終殲滅了赤厥五十萬大軍……全身雖脫力乏透,卻是滿心歡傲得意,待回頭一看,身後隨行出征的十萬北地兒郎已剩不足一萬,大片沙漠上屍橫遍野,在陽光下分外灼目刺痛人心。」

  苗倦倦屏息聆聽著,目光裡的防備漸漸化成了悲憫之色。

  「而當初朝中允諾後援的六十萬大軍,始終駐守各地,按兵不動。」玄懷月淡淡地說起那血淋淋的宮斗政爭往事,語氣平靜漠然,彷彿與自身無干。「人人眼睜睜看著我漠北兒郎為國殯命,死傷無數。」

  「經此一役後,本王方知世上事,多是混沌骯髒,本不需瞧得太過清楚,當得太認真。」他嘴角浮起一絲似悲是恨的嘲諷笑意。「自那日後,本王就喜皎月勝烈日,深覺朦朧迷濛勝過清晰靈透無數。」

  這就是當初先帝駕崩後,他寧可終身守在漠北,醉臥美人鄉,也不願同其他皇子爭奪那至高無上龍椅的原因嗎?

  人人說他霸道跋扈、風流無度,可卻無人探求聞問,一個原本頂天立地、傲視天下的漠北戰神,為何要過起這荒唐不羈的日子?

  她的眼眶灼熱濕潤了起來,心一陣陣發緊,小手遲疑地貼上環在自己腰間的微涼大手。

  他微微震動,目光明亮地落在那隻小手上,胸口竄過一抹熾熱。

  「王爺已盡力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她的聲音裡有著不自覺的溫柔和撫慰,「戰士們信任王爺、追隨王爺拚死守住了自己的家國,定是無憾,也決然不悔?至於值得不值得,旁人心思如何,又與我們何干?珍惜的,自當感念終身不忘,不珍惜的……去他的呢!」

  他怔住,細細咀嚼她這番話,心頭滋味複雜萬千,不知是驚是喜是愕然,可她最後那句「去他的呢」,頓時逗笑了他。

  「好倦倦,說得極好。」他心下一快,眉眼跟著歡然舒展,笑得恁般英氣勃勃,卻又既邪且魅。

  「看!」她心下悸動,慌亂地抬手往半空中瞎指了一通。「好大的蚊子!」

  「哪裡?」他隨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啊,不好意思,看錯了。」她開始一貫的裝呆賣傻。

  玄懷月這下子真的朗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只是玄大王爺怎麼也沒想到,本是設局、做出一番「自憐身世」好勾得這小女人心軟、為自己神魂顛倒,卻渾不知真正落入網中的是誰。

  自那夜之後,他便晚晚來敲她的窗。

  苗倦倦想要恢復自己的提防之心,可是每當看著他笑盈盈若有所盼的「純真」眼神,還有拎著壺茶,非常單純想跟她月下聊天的做派,她那個「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坦白說,不急色不拋媚眼不耍風流不胡亂發火的王爺,相處起來還挺舒服自在的。

  每當她在他寵溺包容的笑眼下,就會開始莫名其妙大放闕詞、胡說八道起來,而且好像她越是恣意閒談亂說,他就越是笑得心滿意足愉悅不已——她是錯亂了不成?

  苗倦倦托腮擰眉,很是困擾地樞著一隻白玉壺蓋玩,腦中響起了他留下這只剔透珍貴的天下名壺給她時的話:本王就把最心愛的東西寄放在倦倦這兒了,倦倦切記好生珍惜。

  「幹嘛沒事講這麼曖昧不明的話?好像寄放在我這兒的不是他的壺,而是他的——咳咳咳!」她登時被自己嚇岔了氣,嗆咳連連。?

  「哎呀!小主你怎麼了?」癡心捧了盅紅棗湯進來,見狀急急過來拍她的背。

  「沒事……咳咳,噎到。」她趕緊揮揮手,故作無事。

  「小主,你怎麼沒事常噎到?」癡心疑惑問道。

  「……對啊,我也覺得很納悶。」她說這話有些心虛,語氣飄了飄。

  其實只要不想起跟那位王爺大人有關的事,她也就不會這麼心亂氣短了。

  「對了,小主,聽說……」癡心忽地想起一事,眼放賊光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邊,小聲道:「王爺最近都沒有到各院去耶!」

  「咳咳咳咳咳……」

  「小主?小主你還好嗎?怎麼了怎麼了?」癡心一時傻眼,慌了手腳。「要不要傳大夫?要不要要不要?」

  「別——」她連忙抓住癡心的手,咳到一張小臉都漲紅了,好不容易才順過氣來。「只是口水……咳!梗到。你幫我斟杯茶來,我喝一口就好了。」

  「真的嗎?小主,您可千萬別忌病諱醫呀!」癡心斟來了茶水,一臉憂心忡忡。

  「真沒事,有事我還能成天吃飽睡睡飽吃嗎?」她喝了口滋潤清涼的茶,窘迫尷尬的臉色又回復笑盈盈。「你——咳,那消息怎麼來的?」

  「整座王府傳得沸沸揚揚,後院裡怨氣沖天,都快炸了鍋了。」癡心偷偷瞄了她一眼,猶豫道:「大家都在猜,莫不是王爺又看上了外頭哪家的美人,一門心思都掛到新人身上去了,所以無暇顧及這後院春色……」

  苗倦倦努力保持面無表情,只是一個勁兒低頭假意喝茶,卻心亂如絮。

  「小主,您也別太傷心了,男人喜新厭舊逢場作戲實屬平常,可就算王爺真的又看上了旁的美人,他也一定不會捨了主子的。」癡心生怕她難過,極力安慰道,「怎麼說小主您也是這後院裡冊上有名的正規小妾,誰敢不拿您當回事兒呢?」

  她臉色有一絲古怪地看著貼身丫鬟,不知該笑還是該歎好,半晌後,只得拍了拍癡心的肩,語重心長道:「好癡心,謝謝你一心為我。」

  「小主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為您著想都是應該的!」癡心眼眶紅紅,「小主您別擔心,奴婢馬上就出去把事情查探個清楚——」

  「欸欸,回來!」她急喚住,隨即吞吞吐吐地道:「不用查探了,王爺……最近晚上都同我閒聊至天明。」

  「真的?!」癡心聞言大喜。

  「嗯。」她趕忙叮嚀道:「可這事絕不能透露出去,萬一惹毛王爺和其他人就不好了。」

  「對對對,要低調,一定要低調!」癡心立刻會意,點頭如搗蒜,臉上湧現如夢似幻的傻笑。「奴婢這幾日馬上開始縫製小主子的小衣小褲,不論是小王爺還是小郡主的都得準備,免得到時候趕不及穿……」

  「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什麼小王爺小郡主?連床都沒摸到邊,哪裡鑽出個小主子?」

  「原來王爺喜歡野合啊……」癡心小臉紅紅,嘖嘖稱奇。

  苗倦倦一口茶噴了出來。「才、才沒有!」

  「耶?可您不是說——」

  「只是純、聊、天!」她窘紅了臉蛋兒,紅霞朵朵,卻是咬牙切齒。

  「……小主,你真浪費。」癡心搖頭歎氣,又開始恨鐵不成鋼了。

  不行,再同癡心胡攪蠻纏下去,別說噴茶,等會兒噴血都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按著突突抽疼的腦門,「我得去睡一會兒,不用叫我吃飯了。」

  癡心正想張口再說些什麼,忽然門外響起一個帶著明顯笑意又顯恭敬的聲音,道:「稟苗小主,您外頭有客找,不知小主欲見否?」

  來人一身青色團錦長衣,笑似狐狸,居然是王大總管。

  「奴婢見過大總管。」癡心趕緊上前見禮。

  「大總管好。」身為低等侍妾的苗倦倦也不敢忽略禮節,忙下榻淺淺福了個身。

  可沒想到王大總管卻欠身回禮。「屬下不敢,小主客氣了。」

  「欸?」她一愣。

  第6章(2)

  「稟小主,您娘家父親苗八旺老爺前來求見,不知小主可否願見?」王大總管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微笑問著。

  「我爹來了?」苗倦倦先是一喜,隨即心下一沉,遲疑道:「若是見……好似不合規矩。」

  她早將王府後院妾室守則背得滾瓜爛熟,其中有一條便是上等小妾以下娘家親眷,若未得王爺發話,或是大節時出府回門一回,否則統統一概不可入府相見。

  少數有那個資格得與娘家人會面的,只有王妃、側妃或是貴妾。如今王府尚未有王妃和側妃,貴妾倒是有十九個,其中以蕃王佳娜公主為尊,福王郡主曲賢兒、護勇國公家千金柳無雙、蝶刀門玉女掌門人趙玉、漠北第一花魁木芍葯等人……在王爺面前最為得臉,偶爾可在生辰日或大節時於府中會見娘家親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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