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句子,甜蜜的場景,何桃花知道,自己在作夢。最好啊,這個夢一直作下去。
「你再不起床,我們要闖進去嘍!」
這回,輪到大哥說話,他精神奕奕,語氣十足,沒有瘋癲咆哮、狂叫吶喊,正常得像從前。
太好了,不醒、不醒,打死都不醒。
拉起棉被蓋到頭頂上,何桃花繼續夢著,她明白,雙眼一旦睜開,她又在牆壁會透風、屋頂會下雪,硬邦邦的棉被永遠暖不了的屋子裡。
她痛恨那裡!
「一、二、三!」
下一刻,門被推開,棉被裡的人笑得滿臉甜蜜。
「起床!」何知辛把棉被一掀,冷風跑進來。
不!她把身子縮成一隻小蝦米。
「起床起床……」
凌小卿連連扯著她的衣角,不用力,但靠得很近,近得聞得到她身上濃濃的脂粉香氣。
「我們不行了,赫希,交給你。」
何知辛把心上人拉到旁邊,將整個床邊讓給好友。他是文弱書生,要對付妹妹,還是交給孔武有力的赫希吧。
只見體魄強健、肩寬背實的蘭赫希捲起袖子,身子一低,輕輕鬆鬆就把人打橫抱起來,轉三圈,轉得一旁的凌小卿拍手大叫。
可他橫,何桃花更狠,說不醒就不醒,緊揪住夢中蘭赫希的衣服,把臉埋入他的前襟裡。
蘭赫希低頭看她。這丫頭是決心跟他強到底了?沒問題,看誰厲害!
他用眼神示意,凌小卿和何知辛立即知趣退開,接著他抓起棉被把懷中人裹成一條毛毛蟲,兩條腿邁開大步,出閨房、下樓梯、出酒樓,躍身上馬。
通常這時候,何桃花聞到馬匹身上的味道,睡得再熟也應該清醒了,可今天她倔上了,硬是不醒。
「桃花,快睜開眼,赫希要帶你騎馬!」凌小卿的語氣著急。明知蘭哥哥在,不會出事,可桃花要是生起氣來,可拗啦。
桃花前輩子大概是和馬結下深仇大恨,馬恨她、她恨馬,這輩子「馬禍」才特別多。
小時候她被馬踹過三遍,兩次差點兒慘死在馬車輪子下,還有四回,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從此養成離馬三尺遠、明哲保身的好習慣。
蘭赫希又低頭覷她。
這丫頭的眼皮震顫、呼吸不穩,明明嚇得半死,還是不肯開眼。他丟給好友一個表情,何知辛只是聳聳肩,意思擺明——你想怎麼做,隨便。
好啦,人家老哥說隨便,他還客氣啥?立即翻身上馬,一聲長嘯、策馬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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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何桃花耳邊呼嘯,刺骨的寒風刮磨她的臉龐,她聞到他身上的陽剛,一切一切都真實得不像樣。
眷戀啊,他的味道。他是練家子,胸膛寬厚結實,粗粗的手臂一拎,可以把她整個人拎起來,她最愛他的腰,像大樹似的,兩手一圈,便圈住她想要的安全感。
蘭赫希莞爾地看著她緊閉的眼睛。她的睫毛又長又翹,白白的皮膚上有兩點雀斑,明明可愛得緊,她卻老愛計較,時不時拿釀酒剩下的酒渣子敷在上面,說要美白。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手,圓圓潤潤、白皙透明,聽說是因為長期釀酒的關係,但他最喜歡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聰明,老是骨碌骨碌轉著,轉得他的心也暈暈然。
拉開風衣再裹她一層,她的底子好、不易生病,但好歹是女孩子,不比男生。
「桃花,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在她耳邊輕問。
當然記得,那年,大哥十五歲,她十歲。
她和大哥埋了爹娘,大哥說:「到京裡投奔姑姑和姑爹吧。」她怎懂得反對,當然是傻傻的一雙破草鞋就跟著大哥進京。
大哥雖在鄉下長大,但爹娘一心要培養他考狀元當大官,所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反而要妹妹照料起三餐生活。
到京城,下人推說姑姑、姑丈不在府裡,說是遠行了,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因此流落街頭。
那時她天真,要大哥寫張板子放在身前,她聽說過「賣身葬父」,那麼「賣身給哥哥考狀元」也合理吧?
就這樣,她跪在大街上賣人,十歲的她瘦巴巴的,看起來不像十歲,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指指點點的多、想買丫頭的人少,就這樣,兩兄妹跪過大半天,又餓又累。
然後赫希出現,帶著指腹為婚的小卿逛大街,被她那雙黑靈靈的大眼睛吸引,走近。
她毫不畏懼,睜大了澄澈乾淨的雙眼問:「公子,你要買我嗎?我很能幹的,做飯洗衣,啥工都難不倒我。」
他輕笑,扯起她的辮子。「誇口,你才幾歲。」
「我十歲了。」她挺挺腰。
「你十歲就能做飯洗衣啦?我連朵花兒都繡不好。」小卿好奇地盯住他們兄妹倆看。
「繡花兒嗎?那我可在行啦,小姐,你買下我,往後繡花的活兒通通交給我,沒事兒的。」小小的她居然拍起胸脯保證,口氣有點兒急,因為大哥一天沒吃飯了,再餓下去要犯病的。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不是別人,是何桃花啊!」她的眼骨碌碌轉著,表情生動,好似當「何桃花」是多麼了不得的事。
赫希最後買下他們,把他們安置在將軍府附近的小宅子,讓大哥用功唸書,而她除做家裡的活兒外,頂多幫小卿繡繡花,然後忙慣的她閒不下來,又去跟隔壁的小嬸學釀酒。
說他們是少爺小姐和下人丫頭,倒不如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
之後小卿可黏哥哥了,心事全對他說,至於她,四個人當中,她年紀最小,可碰到事,她老是搶在前頭說:「沒事兒的,通通交給我。」
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勇氣,老敢拍胸脯掛保證,可赫希就是愛她這股子豪氣,比起男子半點不遜色。
「你不怕我,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我是家裡的少爺,所有人都怕我,怕服侍不周、怕我發脾氣,連小卿也怕我,所以我理所當然認為大家都應該怕我才對。可是你不怕,大大的眼珠子盯著我瞧,好像我臉上長了什麼。」
「那是你自己長得太好看,好看得我分不出來你足男是女。」她回話,這才發現自己張開眼睛了。
她……張開眼……而他……還在?
她掙出自己的手,抓住他的手,低頭,用力一咬。
「啊!」蘭赫希吃痛,勒住韁繩的手猛地抽緊,馬匹嘶叫,高抬前腿。
事出突然,他雙手抱住她,來不及反應,馬兒躍身,把他們摔了下來。幸而他武功一流,抱住她連翻三圈,減去墜馬的力道,半晌後,兩個人安安穩穩滾躺在雪地上。
他在下,何桃花在上,兩個人眼對眼、鼻對鼻,呼出的氣噴在對方臉上。
「你幹麼咬我。」闌赫希威嚴的眼睛一瞪,有了大將軍的氣勢。
「我、我……」她張口結舌,聲音卡在喉嚨裡。
「你怎樣?」
「你的眼睛看得見?」她戰戰兢兢的伸出棉被外的手,在他的眼睛前面晃晃。
晃到他受不了,一把抓下來,然後手環住『毛毛蟲』,任她壓在他身上,額頭一碰,敲上她的,痛得她齜牙咧嘴。
「我的眼睛為什麼看不見?」
「你的臉……好好的,沒有被火燒到?!」何桃花呆呆的用手指劃著他的臉。那些粗粗的、凹凸不平的疤呢?
「我為什麼要被火燒到?你打算放火燒我?!」他邪氣地瞇緊眼睛。
她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心底念頭飛快運轉。為什麼會這樣?
她越發傻,他越想笑,捏捏她的臉,想把她白白的頰扯得滿片紅。
「喂,很痛唉!」他等她這麼說。
但何桃花沒說,她依舊愣愣地看住他,軟軟的小手珍重地貼在他臉上,彷彿那是最重要的寶物。
「桃花?」
他在她眼裡看到淡淡哀傷,心一陣悸動,不捨。
「你好好的,沒有受傷……難道那些苦日子是我的幻想?」她喃喃自語,眼底浮上晶瑩。
「你希望我受傷?說清楚,什麼幻想?」他語調溫柔,心疼她眼裡的潮濕。
何桃花猛然想起月光奇跡,拉住他把玩她頭髮的手指頭,急迫地問:「今天是什麼時候?」
他大笑,翻個身,把她從他身上壓回地面,坐起來,由上往下俯視她。
「你睡糊塗了?今天是天羲二十八年大年初一,你不是說要請我們吃飯?可我們一大早來。主廚卻還在睡大頭覺。」
天,真是月光奇跡?!
何桃花慌手慌腳爬起來,直愣愣挨著他、抱著他,在他臉上揉揉捏捏,然後突然大笑,嘴巴幾乎咧到腦袋後頭,笑得蘭赫希滿頭霧水。
「我回來、我回來了,太棒了,我回來了……」
「你癲啦?」他皺眉。
她太高興了,趴在他身後,兩手圈到他的脖子上,臉靠著他的背,笑得眼瞇眉瞇,放聲尖叫。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