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大哥老認為他不如赫希而感到自卑,可人人都是拚了命過日子,努力的人沒有自卑的必要。
「不必還,他死了,死透了……我們不欠他錢,我只欠他、欠他……一條命……呵呵,我欠他一條命。」
霍地,他推開妹妹,蒙住臉,往火堆裡跑,發出淒厲哭聲。
何桃花被推得連連踉蹌,看見大哥不尋常的表現,嚇得週身上下泛起陣陣寒慄。
「欠什麼命?赫希為什麼會死?哥,快告訴我,赫希在哪裡、發生什麼事」她追上前,死命拽住大哥,強烈恐慌席捲而來,她知道不對,出事了!鐵定出事了!
何知辛怔怔道:「赫希死掉了,他被火燒死,你看,火那麼大,他肯定燒得連骨頭都不剩……他死完,就輪到我死,我去償命,一命抵一命,我欠他的情,下輩子做牛做馬還給他……」
被火燒死她猛地一驚,看著烈焰沖天的酒樓。赫希在裡面耳邊,大哥的號哭咆哮聲撞擊著她的腦子,眼底,猩紅猛烈的火焰扎痛她的心。
赫希在裡面嗎?
不要,他不能死,他死了,她怎麼辦?人心一旦被刨去是活不了的,她不想死,赫希也不能死。
抬眉,盯住熾烈火焰,她忘記害怕,邁開腳步衝進知辛樓……
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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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羲王朝二十八年臘月十五
那把火,燒壞了四個人的命運。
蘭赫希的眼睛瞎了,容貌毀了,皇帝雖體恤他,給他一個閒職,但曾經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怎能忍受自己的殘破?
他鬱鬱寡歡,性情大變,變得暴戾殘酷、孤僻冷傲。他不見任何人,對所有人都抱持敵對仇視態度,於是曾經車馬喧囂、人來人往的鎮遠侯府,一轉眼,門前冷落車馬稀。
何知辛發瘋了,成天尖叫吶喊、哭哭笑笑,說著一堆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他癡呆瘋癲,時不時就拿刀自殘,說是要把命還給蘭赫希,何桃花迫不得已,只好用繩子把他捆綁起來。
知辛樓燒燬,何桃花只能四處打零工,想盡辦法掙銀子給大哥治病,但能做的工她全做,大哥的病卻始終不見起色。堅強自信的她這回被徹底打敗,開朗率真的性格也悄悄改變,對未來,她一籌莫展。
她不斷去找蘭赫希,但他的冷漠傷人。
他將他們兄妹恨上心嗎?肯定是,換了她也要恨的,他對他們千般萬般好,他們竟恩將仇報。
想當初倘若沒有他,她和大哥就要流落街頭靠乞食維生,他給了他們安居、給了他們尊嚴,沒想到養狗反遭狗噬,狼子野心吶。
她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但赫希不說,而大哥也已無力道出始末,她只能拼拼湊湊,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測。
是因為小卿吧,大哥深愛著小卿,但自慚身份,不敢開口表明,而小卿就算對大哥有一點點意思,但指腹為婚是皇上作的主,誰敢違抗?
火,是這樣燒起來的吧?
認真說來,最不受影響的是凌小卿,但她也苦,本來她對蘭赫希就是又崇拜又敬畏,現下他變成這樣子,她更怕他了。
她向爹娘哭鬧,不願嫁給蘭赫希,但鎮遠侯府硬是把聘禮扛進戶部尚書凌家,訂下日期,要她嫁入鎮遠侯府,眼看明天就要大婚,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找上昔日好友。
這日子何桃花不必上工,可她並沒閒著。租來的房子,屋頂破個大洞,大雪紛飛的日子,屋外的雪會漫進屋內,加上坑坑疤疤的牆壁,刺骨寒風滲透進來,凍得人連骨頭都要結冰。
平日她沒時間整修屋子,正好趁著休工日趕緊整治。
她挑水、劈柴、補房屋,做的全是男人的活兒,房子補好了,輪到她的雙手坑坑疤疤,全是傷口。
忍著疼痛,她還是做好飯,把家裡的活兒全擺弄完,才敢歇歇,洗頭洗臉,準備進屋裡喂大哥吃飯。
一進屋,才發現凌小卿來了,她抱著大哥,兩個人頭靠著頭相依偎,桌上的飯碗已經空了。
見狀,她忍不住心酸。大哥只在小卿出現的時候,才會乖乖合作把飯吃完。
她知道大哥愛小卿,從小時候就愛,愛到近乎癡迷,若不是這麼愛,怎會去做糊塗事?
「知辛哥,你的病什麼時候才會好起來?我好懷念以前,要是你的病好起來,一定會帶我遠走高飛吧?我害怕蘭哥哥,他真嚇人……我不敢嫁給他……」凌小卿窩進何知辛懷裡,抽抽噎噎地哭泣。
「小卿。」她低喚。
「桃花!」
看見她,凌小卿放才放開何知幸,飛奔到好友身前,一把抱住她。
「救我!我明天就要嫁給蘭哥哥了,可我不想嫁啊!他變得好可怕,他是野獸,跟他生活我會死掉,你救救我吧!」
救?她何嘗不想,小卿不知道她有多麼自責內疚,不管是對赫希或對大哥,她要是謹慎一點,多注意大哥一點,悲劇就不會產生。
「蘭哥哥殺人如麻,不高興刀子揮過就把人頭割下,傳說侯府裡時不時招買新奴僕,那些舊奴僕全是教他殺死的,要是我惹惱他怎麼辦,他會不會也把我砍了,他不正常、不正常啊!」說著,她哭花了紅潤小臉。
「你要我怎麼救?」
要是能被他一刀砍死,還清虧欠,豈不是好事?
「你去告訴他,娶我不好,我不賢慧不聰明,我什麼都不會,我們沒有好下場的,你幫幫我,蘭哥哥只聽你的。」
他聽她的?也許吧,在火吞噬掉一切之前。
那時他們的交情特好,他什麼話都對她說,他們知心交心,而現在……她什麼都不是了。
赫希恨她,她心知肚明。
「他不肯見我。」
「不然你幫我嫁好了,你比較勇敢,再困難你都可以活下來……」凌小卿話說完,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桃花再厲害,也不見得有本事跟野獸搏鬥啊,她不會武功,站到蘭哥哥面前,還不是死路一條。
「小卿,沒辦法請凌大人想辦法嗎?他是心疼你的。」
「講不通,爹說那是我的命,說我一出生就注定是蘭哥哥的人……」她掩面大哭。
何知辛不忍,跌跌撞撞的下床,伸手把她抱進懷裡,拴著。
何桃花心疼地看著大哥和凌小卿。都完了,那場大火像個詛咒,狠狠的把四個人的命運囚住,任誰都掙脫不去。
「小卿,對不起。」她低語。
「我厭倦聽你說對不起!蘭哥哥變了,桃花也變了,你以前會拍胸脯保證,說『小卿,沒事,通通交給我』,現在卻連幫都不幫我!」
她無言。
是,她變了,以前的大姊頭變得膽小,積極的她被生活磨得退縮,再不敢隨意拍胸脯掛保證。
凌小卿勾住身前人的脖子,頭壓入他頸窩,哀哀低泣。
「知辛哥,你待我最好了,為什麼我不勇敢一點、大膽一點,如果我敢對蘭哥哥說我愛的人是知辛哥不是他,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小卿愛哥?是嗎?太意外了。
她以為他們之間是大哥一相情願,小卿頂多存著些許好感,談不上愛更涉及不了眷戀。倘若讓她早點知道小卿愛哥,她絕不讓事情演變成這樣。
是搭錯線了,大哥錯,錯在自卑,小卿錯,錯在膽怯,她也錯,錯在後知後覺,而他們的錯竟讓赫希承擔一切,不公平!
一雙眼睛、一副容貌,他們合力剝奪赫希的光明前程,真該死啊,他們,她憑什麼怨他拒人千里,怎能怪他恨?
而且,她不也恨自己?明明有機會阻止的,是她不動作、不發聲,眼睜睜看著悲劇進行。
最該死的人是她!
推開窗戶望著天際皎潔明月,何桃花扯起嘴角,心緊。
是誰說的,在臘月十五夜裡,合掌向月亮娘娘誠心膜拜,便能心想事成?是誰說,月亮娘娘是最心慈的神,只要向祂虔誠祈求,就能靈驗?
真的能嗎?她夠虔敬、夠誠意,月亮娘娘便肯傾聽她的祈願,給她一個月光奇跡?
好吧,即便荒謬,她也要一試。
閉上眼睛,她靠在窗邊,雙手合掌。
「月亮娘娘,如果你真是最心慈的神,請讓我回到天羲二十八年正月初一,讓我有機會阻止小卿和赫希的婚事,我不讓火災發生,就算付出性命,我都要擋下所有的遺憾悔恨……」
第2章(1)
劈哩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小孩子的嘻鬧、大人的叫嚷,吵……
何桃花抓起被子翻身再睡。
累斃了,她很久沒這樣一夜睡到底,大哥常在半夜驚醒,哭哭鬧鬧,吵上大半夜,好不容易昨兒個晚上安靜一宿,就讓她多睡會兒吧,她不想醒。
「桃花,太陽曬屁股了,還不醒!」門砰砰砰敲不停,吵得緊。
是赫希的聲音?
她未睜眼,先開笑。原來還在作夢啊,她根本沒醒。
「桃花,快起床,你說要做一桌好菜請我們,自己卻貪懶,待會兒要我們吃什麼啊。」凌小卿甜甜嫩嫩的聲音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