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晦未察墨成寧原意,歪著頭認真答道:「墨姐姐,姑娘家成親前不能跟男子住同一個房間。」他拿起碗筷,盛飯夾菜,又補充:「不過牛牛姐姐將來肯定會跟老大成親,到時候他們才可以一起睡覺。」
他盛了兩碗飯菜,咧嘴笑道:「兩位慢用,我送晚飯進去。等會再出來聽你們說外頭的故事給我聽。」他盛得太滿,只得小心翼翼地捧著碗出飯廳。
「想什麼呢?」荀非見墨成寧微偏著頭,若有所思。
「那孩子……總覺得似曾相識。」
荀非劍眉一挑,道:「你也覺得他面熟?」
她訝道:「苟公子也這般想?那就不是我多想了。」
「我們沒時間去操心那孩子,現在只怕你那未過門的大嫂不肯跟我們走了。」
墨成寧聞言一歎,沒想到袁長桑努力養身子,癡等九年,李玦倒在絕響谷過得逍遙。
「這也不能怪她,她以為大哥九年前就死了。」
荀非正想說,若是自己,即使是一輩子,他也不可能忘了她;但自己不久後便要去石家提親,想想還真是諷刺,便溫聲道:「吃飯吧,菜都涼了。」
墨成寧瞄一眼他眉間淡淡的皺痕,想他明明奉命帶自己回去醫治皇儲妃楊芙,如今卻陪自己在這裡耗,心下不禁歉疚,遂道:「荀公子知道那揚芙犯什麼毛病嗎?」
荀非手指一鬆,險些掉了筷子,卻立時拿穩,神色自若。
「揚芙是楊烈掌上明珠,又是皇儲妃,這事不是我能過問的。」
「御醫也瞧不出端倪嗎?我先前聽余平說剛告老還鄉的御醫長是荀家人。」
荀非暗惱余平多嘴,只淡笑道:「前任御醫長是我大伯,正是因為找不出病根,這才引咎辭職。」
荀非怕她多想,便揀些練武時的趣事說與她聽,頓時飯桌上笑語不絕,揚芙的事便暫擱一邊。
翌日,拂曉時分,墨成寧坐起身,雙目半垂地瞧著窗外山稜上的微光。
她一夜未眠,擔心李玦不願出谷,同時推敲著楊芙的病,推測是否和荀家有關聯。若真有關聯,他大可跟她說,難道他還信不過她?
仰著頭苦苦思索,墨成寧暗歎自己不擅謀略,這些事情在腦子裡攪來攪去,都過了大半夜仍成不了一個形,只隱隱覺得和荀家原先計策有關。
聽著窗外鳥鳴啁啾,她發現之中夾雜著長劍嗡嗡之聲。
她起身著衣,梳理整齊,納悶著是誰這麼早就在練劍。推開後門一縫,只見一道黑影如行雲流水般蹁躐飛舞,如蝶似柳,煞是曼妙好看。
那黑影正是李玦,見門開一縫,便停止舞劍,沉著臉問:「誰?」
墨成寧趕緊上前道早,向她說明昨日她暈倒後,張晦便將她安排在她家中客房,另外領著荀非至後頭叔伯家中客房。
李玦喔了一聲,笑道:「看來是我粗心了,竟沒發現客房有人。不過姑娘你可得改掉這偷窺的壞習慣,不然我長劍不長眼睛,傷了你可不好。」
墨成寧知她是在揶揄自己昨日躲在樹林間偷瞧他們彈琴唱歌,臉一紅,訥訥賠不是。
「跟你開個玩笑呢。」李玦爽朗一笑,表示並不放在心上。「昨日師哥幾時走的?」她瞧著遠方山壁,忽地問道。
「……不清楚。」她還以為鬼清會徹夜守著李玦。
「這藥單子是你寫的嗎?」李玦摸出昨日她寫的藥方,「我醒來便見桌上一碗飯,還有抓好的藥,這不是師哥的字,想必就是身為袁大哥義妹的你開的方子。」
「方子是我寫的,但藥不是我抓的……」她背後泌出一層冷汗,暗暗讚歎鬼清竟能進出自如,而她和荀非卻絲毫未覺,萬幸他無殺他二人之心,否則他倆早就擴手共赴黃泉路了。
李玦嫣然一笑,忽道:「幾歲啦?」
墨成寧隱隱覺得她有將自己看作妹妹之意,心中一喜,道:「十九。」
李玦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袁大哥教得好啊,有模有樣的。」
墨成寧深吸了一口氣,反正早晚都要問,趁著話題轉到袁長桑,便揚聲道:「李姑娘,你可願意回大哥身邊?」
李玦靜默不語,行至杏樹旁,揮劍砍下一枝花瓣所剩無幾的枝條。她拾起枝條,漫不經心道:「師哥說得沒錯,杏花再美,也不過短短一季,早知道該聽師哥的話種青竹,雖不那麼美,倒也四季長青。」
墨成寧靜靜站在一旁,看她對著杏花枝條發怔,只覺她纖細婀娜的背影雖然挺直了腰桿,卻有道不盡的苦楚。
「他真盼了我九年?」她慢悠悠地開口,嗓音已然瘖啞。
「千真萬確。大哥先前遭人暗算,現正在瑤國五靈山中療傷。不過李姑娘莫擔憂,明年此時已滿十年,大哥想必能恢復先前功力。」
李玦想起自己父親誣陷袁長桑盜走了藏寶圖,才害得他遭人暗算身受重傷,不禁幽幽喟歎。
她拋開杏花枝條,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趕緊道:「墨成寧。」
李玦舒了口氣,眉目含笑。「成寧,以後便喚我大嫂吧。」
墨成寧先是一愣,隨即又驚又喜,歡然叫道:「大嫂!你要跟我們走?」
李玦應了一聲,笑道:「跟你們走。」
墨成寧不解李玦為何會突然下定決心,但她不打算問,只要知道李玦心裡到底有袁長桑,其它的,她不在意。思量著該讓她好好和迷蝶派眾人道別,卻又怕她改變心意,墨成寧忖度了好一會兒,覺得一旬應是差不多。
她對上李玦宛若桃花的雙眸,見她正毫不避諱地打量自己,當即討好一笑。
「瞧你發怔的,在想些什麼?」
「想和大嫂商量何時啟程。依我看十日左右……」
李玦秀眉微豎。
墨成寧忙道:「怕是委屈了大嫂,若然十五日後……」
「明日一早便走。」
墨成寧正飛速運轉著腦袋瓜,想讓她答應早點隨他們走,是以當聽到李玦說明日就走,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只愣愣地看著她。
李玦看墨成寧疑惑盡寫在臉上,不由得失笑。「成寧覺得太趕?」
她回過神。「不趕!不趕!」怎麼會趕呢?雖然絕響谷甚美,但為恐夜長夢多,她巴不得早些出谷。
李玦笑笑,再沒言語。她的目光落在東偏北的山壁處,洽面對著探出金邊的旭日,初夏的晨光雖微弱,仍刺得她瞇起眼,現在她一心只想在反悔前早些離谷。
「明日寅時三刻走。」
墨成寧立時應了,道:「那我等會通知苟公子,大嫂今天就不必招待我們了,我們隨處逛逛就行。」
李玦疑道:「荀公子?」側頭一想,又道:「是了,你身邊生得很俊的那位公子。」
墨成寧微紅著臉,抿嘴一笑,並不否認。
第8章(2)
李玦見她雙頰生暈,眼波流轉,便瞧出了端倪,心下生了幾分羨慕之意。
「我今年二十四,我看那荀公子和我差不多大,你也十九了,你們小兩口莫不是為了尋我而耽擱了婚事吧?」
墨成寧小臉脹紅,頭手並用地狂搖。「大嫂你誤會啦,我們不是……」
李玦還道她害羞,便賊賊一笑,道:「可我瞧他昨日對你可不一般,還拼著命護在你前面呢。當時我師兄攔著他,不許他救你,你沒瞧見他那焦躁模樣。」
墨成寧乾巴巴一笑,道:「他有良配了,過些日子便要去提親。」
李玦一怔,試探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墨成寧垂著眸,緩緩搖了搖頭,淡淡道:「算是他自個兒選擇的人生,他有他的目標、有他的責任。」
李玦若有所思,嘀咕道:「責任……嘖嘖,這玩意讓人深受其害。」見墨成寧猶自盯著地上那截杏花枝條,她眼珠骨溜溜轉一圈,隨意道:「總有其它法子吧?要不你助他完成目標?是我就會這麼做。」
墨成寧努力翹起嘴角,道:「我資質駑鈍,萬萬不是那塊料。」
據荀非說原先有其它法子,只是會傷害到他在意的人,她突然在意起那人是誰。該不會……是自己吧?可是苟家和楊烈的糾葛又怎會和自己扯上關係?
一隻白玉纖掌輕輕拍了拍她腦門,只聽得李玦柔聲道:「又在想東想西。成寧,我只一句話給你:有機會抓住就不要放手。」
墨成寧扣住李玦手腕,笑道:「抓住啦,不放手了。」
李玦假裝吃了一驚,笑罵:「跟你認真你卻來唬弄我。」便伸出另一手,疾刺墨成寧右脅,墨成寧趕緊放手側身避過,李玦趁機往她腦勺一摸,輕輕鬆鬆取下她頭上銀簪。
墨成寧黑髮如瀑直直落下,披散在白紗褙子上,益顯烏黑亮麗。
李玦笑道:「看你還敢不敢偷襲本姑娘。」語畢,提一口氣,縱上杏樹。
墨成寧大為驚駭,當即跑到樹下,可憐巴巴地求饒:「大嫂,我錯了,宰相肚裡能撐船,美人腹內有胸襟,您就大人大量,將簪子還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