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玦嘻嘻一笑,悠閒地坐上樹枝,舒服地靠著樹幹,調侃道:「成寧你這模樣當真冶艷動人,你頂著這頭烏溜溜的髮絲去找你那荀公子,他一定被你迷得團團——」
話還沒說完,墨成寧連忙打斷。「大嫂別瞎說了!」她在杏樹下跳來跳去,欲抓住李玦腰間半垂的腰帶。
李玦突地揚聲道:「公子好興致,這麼早起散步,怎麼才來便要走?」
不遠處的槐樹下站著一名青衣青年,正傻傻地望向這邊。
墨成寧身子一僵,不敢動彈。
青年尷尬一笑,順著李玦的話應道:「早起到處走走,見兩位正在敘話,不好打招呼。」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墨成寧下意識回過頭去。
串串槐樹花開得正繁盛,一陣微風拂過,黃白色花瓣恰如初雪飄落,荀非靜靜站在樹下,彷彿自畫中走出,只他臉上似有極力掩飾後的不自在。
墨成寧呆了一呆,隨即耳根燥熱,一溜煙躲到杏樹後。
荀非打個哈哈,踏著晨曦悠悠走來,笑道:「李姑娘好眼力,才剛跨入這園子,什麼都來不及看見,便給李姑娘叫住啦。」他絕不會承認是因他擔心墨成寧住李玦這而打算來偷偷瞧一眼,確認她的安全,誰知繞到後院即見墨成寧披著一頭青絲在杏樹下跳來跳去。
李玦跳下杏樹,交還銀簪,笑道:「不鬧你啦。」墨成寧迅速在樹幹後盤起烏髮,才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荀公子……早。」她確定自己整張臉一定紅透了。
荀非乾咳一聲,摸了摸微微發燙的後頸,回道:「早。」
李玦看了墨成寧一眼,又看向荀非,心想這兩人臉皮未免也太薄。
「荀公子,明日寅時三刻在屋子前碰頭,咱三個一起離開絕響谷。」
荀非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問道:「可有經鬼掌門同意?」
李玦目色一黯,自懷裡取出一張圖紙,低歎一聲。「師哥離開前,在我枕邊放了這個。」
兩人湊近一看,只見上頭圖文並茂,詳敘出谷的機關如何操作。
「他這樣,便是同意我離開。」李玦背過身,不讓他們瞧見她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墨成寧知道李玦難過,但基於袁長桑義妹的立場,卻又無從安慰起,便朝苟非遞了個眼色,要他說幾句。荀非向墨成寧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李姑娘,我瞧張晦那孩子著實討喜,昨日他領我去你二師兄住處,還嚷著要我教他功夫,他也師承迷蝶派嗎?」
李玦一聽到張晦,立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別理他,如果他歪纏你教他功夫,儘管跟我說,我替你打發他。這小子什麼都要學,偏偏沒幾人把他當一回事,也不肯入門派,說是以後出谷要去外地拜師。」
墨成寧奇道:「他不跟著他爹娘入迷蝶派嗎?」她想張晦既在絕響谷中,父母總有一方與迷蝶派脫不了干係。
李玦沉默一陣,淡淡道:「這事不大光采,卻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抿了抿櫻唇,娓娓道來:「以前我爹還在世時,有一名張總管,叫張輝。」荀、墨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見到詫異。
李玦續道:「張總管年輕時性喜漁色,但張夫人管得嚴,後來便和外頭女子不了了之。豈知十年前,當時迷蝶派尚未遭劫,張夫人帶來一名男嬰,說是張輝又犯,可她不願養那賤人生的孩子,便托給迷蝶派撫養。我爹看在張家歷代皆對迷蝶派盡忠,便答應張夫人的請求。張輝的嫡生兒子現在也在迷蝶派作總管,為人圓融,到哪都吃得開,所以大家都親近他,排斥張晦。」
墨成寧想起張晦那略厚的嘴唇,隱隱猜到那「賤人」是誰,卻也覺得張晦委實無辜,被爹娘丟棄,還要因為上一代造的孽而遭他人冷眼相待。便道:「可是我瞧大嫂和鬼掌門對他挺好,他昨日直說著你們的好呢。」
李玦笑道:「我娘身子不佳,只生得我這麼一個孩兒,突然多了一個小毛頭認我作姊姊,我自然樂意,便也待他如親弟。只是明日離谷,著實令我不捨。」
語罷唏噓不已。
她走向後門,頭也不回道:「我一身汗,進去梳洗沐浴,早飯我叫丫頭擺飯廳,我就不招待了。你們隨意逛逛,別去擾我大師哥就好。」
兩人應了,李玦的頭卻又探進,笑吟吟道:「成寧,要不要我幫你保管簪子?」
墨成寧直髮窘,急道:「不勞大嫂費心。」李玦哈哈大笑,這才轉身離去。
墨成寧咬了咬下唇,下意識想溜,便乾笑道:「那我也進去……」
荀非沒攔她,只靜靜道:「你說張晦這孩子像誰?」
墨成寧被勾起了興趣,躊躇一陣道:「馬三娘?」
「八九不離十是馬三娘,但他的生父恐怕另有其人。」
墨成寧低聲道:「說實話,我也覺得不像張輝。我昨夜想了想,倒覺得張晦那眼鼻,和馬三娘廳內卷軸上的華貴男子有七八分像。」
荀非揚眉道:「想不到墨姑娘也察覺了。那畫中男子是迷蝶派前任掌門,也就是李玦的父親,李微之。」
墨成寧倒無驚訝之色,她無法否認張晦和李玦確實有幾分相像。
「苟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李玦二師兄,也就是張晦提到的陳二哥,他領我去房間時,經過一條長廊,沿路懸掛掌門人畫像,最後一張便是李微之。」
墨成寧歎一口氣,道:「張輝這可冤枉了……」
荀非沉吟片刻,推測道:「李微之重身份,他妻子唐氏又是當年京城最大鏢局的千金,大抵是承受不起流言蜚語,便要張輝替其掩蓋;但孩子長大了,只會越來越像父親,眾人心裡也會漸漸明白過來。」
墨成寧莞爾道:「唐氏一定很美,瞧她女兒出落成這麼一個標緻人兒。」
荀非淡淡一笑,仰著頭看向天邊浮雲。「可不是嗎?當年京城雙姝,可謂絕代,唐氏是其一。」
「另一位呢?」
「我母親。」
墨成寧想起被大臨厲帝搶進宮的阮氏,看著荀非帶著冷意的側影,不由得暗恨自己挑起這話題。
「荀公子,進屋用早飯吧。晚些要麻煩你陪我去找那陳二哥問苦瓜的事呢。」她倩然一笑。
「也是。你剛剛在樹下折騰了好一會兒,大概也餓了。」他揚起一道眉,露出興味的笑容。
「好啊!連你也笑話我!」她欲表現出憤憤不平,嘴角卻不自覺翹起。
兩人笑笑鬧鬧,進了屋子。
次日,天未拔白,三人頂著曉星殘月,在光影中漸次前行。
「大嫂,你確定不跟鬼掌門道個別?」
「罷了,承受不住。」也不知她指的是鬼清還是自己。
行至湖畔前的那片樹林,墨成寧回過頭看絕響谷最後一眼,心中惋惜無限。
將李玦送至袁長桑身邊後,她就要去醫治楊芙,再來,便是和荀非分道揚鑣了。
在夜色中,她緊緊盯著荀非模糊的身影,希望能在記憶裡留住些什麼。
樹林稀疏,地上葉影交迭枯葉,教人分不清是影是葉。李玦面無表情地悶聲快走,突聽得「錚」一聲輕響,便赫然停住腳步。荀非聞聲,連忙回過頭護住墨成寧。
四下寂然,方纔的聲響消逝在夜晚的山風中,荀非低聲道:「加快腳步吧。」
李玦卻像是被釘在原地,瞇起美眸,輕聲道:「師哥?」
墨成寧輕輕拉扯李玦衣袖,她回過神,歎了口長氣。「走吧。」
才走沒兩步,樂音便錚錚響起。
荀非怕琴音暗藏玄機,便悄悄運起內力抵抗,靜待一陣才訝然發覺琴音並無特別之處。
樂曲旋律如童謠般輕快,俏皮的音符自瑤琴音箱中鼓蕩而出,卻是聲聲掩抑,似朔風淒涼。墨成寧沒聽過這樣的曲調,便看向荀非,只見荀非也帶著相同疑惑的神情回望。
「小妞小妞別生氣,陪你玩遊戲,別再發脾氣。看我大臀又紅鼻,化作丑角……」李玦輕聲哼唱著,鼻頭一酸,淚水撲簌簌而下。
鬼清孩提時得罪李玦,幼年的李玦很是調皮,硬是要冷冰冰的大師兄唱這首「小妞小妞別生氣」來賠罪。當時鬼清唱得心不甘情不願,幾乎唱不下去,但在這分別的夜晚,一根弦,一聲響,卻撩撥出了滿谷的酸楚。
「師哥在向我賠禮呢。」李玦抹抹眼淚,撐起笑容。
她暗想:師哥,你當年何苦騙我?我若是知道他活著,會救他並告訴他我和他之間再無鴛盟。可如今他已為我苦等九年,教我如何拒絕他?
一直到出了樹林,樂曲還反覆迴響,李玦強忍情緒,硬是不回頭。
東方終於露出一絲魚肚白,湖面閃著點點亮光,荀非拿著機關圖,找到湖邊一堆鵝卵狀假石,撥開後果然見一鐵板,奮力一拉,便聽得轟然巨響,湖泊西邊陷落,湖水皆被引至陷落處。
待得湖水流乾,三人來到巨石前方,李玦掏出懷裡的簪子,在巨石根部細孔用力一戳,啟動機關,便退後數步,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巨石沉到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