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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栗和

  荀非帶著墨成寧,再一縱一躍,右足終於踏上匕首握柄。他個頭較墨成寧高出許多,已可見到巨石後的景致。

  他喜道:「墨姑娘,你識水性嗎?」

  「不識……難道……難道後面竟是溪湖?」

  「目前瞧來是如此,待會我數到一你就閉氣,切記,要抱緊我。」

  墨成寧應了一聲,便聽得荀非已在倒數。

  「三、二、一!」

  他摟緊她腰,一躍一翻,落入了明澄如鏡的湖中。

  「撲通!」水鳥驚乍起,綠波擾湖心。荀非托著墨成寧腰身,游到了湖畔,旋即上岸。

  從岸邊看過去,那烏黑巨石不僅是出入山谷的屏障,也兼水閘。兩人先前以為有天大的危難在這頭等著,料不到只是一泓清湖,看著濕透的對方,兩人不可抑遏地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轉身一瞧,這才確信已身在谷中。

  不大不小的湖泊宛若淚珠,點綴著小山丘頂端陷落的低窪處。不遠處一片綠林,渺無人煙,只傳來啁啾鳥語與蟬聲,遠遠眺望,似乎才有裊裊炊煙與人家。

  俄而,荀非一摸包袱,想起方才為了減少負重,糧食盡數丟在了另一頭。「時候不早了,得先找戶人家暫歇,咱們現在身上少了防身武器,行事得小心點。」

  荀非站起身,往連著湖水的清淺溪流走去。

  墨成寧側頭頓了頓,追上前去,輕聲道:「荀公子,你有沒有聽到琴鳴歌唱聲?」

  荀非閉目細聽,果然有輕快樂曲自林中傳來。

  「看來是和樂的人家呢。」

  「咱們過去看看吧。」

  荀非瞧了她一眼,道:「照例別離我太遠。」

  墨成寧心頭一陣溫暖,低低應了一聲。

  沿溪而行,琴聲漸次清晰了起來,優美琴聲和著年輕女子的清脆嗓音,舊曲歌完,又吟新曲,餘音繚繞,極其婉轉動聽。

  「……山桃紅花滿山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是《竹枝詞》呢,在瑤國,人人對這琴曲琅琅上口。」

  荀非喔了一聲,笑道:「既然你耳熟能詳,我來考考你。這裡只截竹枝詞兩首,你道劉禹錫原本作了……」他武學造詣較深,又略通音律,聽得琴聲突然有些怪異,赫然打住,佇足細聽。

  墨成寧卻絲毫未覺,仍是言笑晏晏。「你要考我原作幾首嗎?這有何難?十一首分兩組。」

  此時離琴聲已十分接近,自樹影間望去,一對男女正鳴琴和歌。墨成寧也停下腳步,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柔聲道:「看來是一對璧人,莫怪有此一說: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那男子身著素白直裾中單,罩著一襲棉白大氅,此刻坐在矮巖上,正低頭撩撥琴弦。那琴極似古名琴綠綺,通體黑色卻隱隱泛著幽綠,音色靈妙空幽,迴盪谷間,綿綿不絕。

  男子身旁立了名冶艷女子,衣著與男子之輕靈仙氣全然迥異。她身著鍛黑對襟襦裙,兩襟之間的抹胸由同樣墨黑的緞布織成,緞布上頭另覆了層繡工繁複的鏤空黑紗,一身黑使其看似冷艷,然而火紅腰帶卻又有畫龍點睛之效,襯得她整個人明亮又搶眼。

  女子白淨臉龐妝容極淡,只那眼角眉梢處淡淡上了層胭脂,更顯秋波嫵媚醉人;一頭烏亮青絲隨意綰了起來,垂下的髮絲軟軟地披在背上,長而卷的睫毛輕扇,清風拂來,樹影揉合飛揚裙擺,週身猶似蝶翼紛飛般絢爛。她看來約莫花信年華,而男子則約而立之年。

  若說墨成寧是清靈秀氣的美人胚子,這女子的無倫美艷,則可稱為絕世容姿,饒墨成寧身為女子,竟也看得呆了。

  「沒想到谷裡居然有此等天仙般的人物……」墨成寧低聲訝道,回過頭去看荀非,卻見荀非神色凝重,越聽越驚。

  「荀公子?」

  荀非站在一根粗壯的樹幹後方,一把拉過墨成寧,將她摟在懷裡。墨成寧吃了一驚,掙扎之際,卻教荀非罩住耳朵,他手開一縫,俯頭貼近道:「別聽,也別說話。」

  她這才覺得心跳快得有些異常,心一沉,暗忖道:莫非那琴音有詭?他倆現下手無寸鐵,要有萬一……我得先保住苟公子,至少我向大哥學過些許武功。

  墨成寧以為家中世代習文的荀非,自然重文輕武,和多數京城的富家子弟一般,只練些輕功、臂力,圖個行事方便,順便強健體魄。殊不知荀家未雨綢繆,深怕復仇大計出差錯,便瞞著外界,讓荀家子弟習武自保。

  苟非平時不佩刀劍,以免教人瞧出端倪,出客棧前才臨時借了余平的橫刀,這才讓墨成寧錯認,即使他內力強了些,卻對刀劍武器無甚接觸。

  「兩位打算聽多久?」男子清冷的聲音壓迫性地刺入耳膜。

  荀非鬆開墨成寧,走出陰影處,笑道:「咱兩人迷了路,循著仙樂般的樂音走了過來,不巧打擾了兩位,怕亂了兩位興致,這會兒正要離開。」

  墨成寧捏緊內袋銀針,打算若對方一有動作,便以此制敵。

  「另一位姑娘怎不出來,這是嫌我琴音難入耳嗎?」聲音平板無調,使人不寒而慄。

  墨成寧只得暫時鬆手,徐徐行至荀非身側,張嘴想學荀非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才說個「不」字,便被男子眼中殺人般的寒光嚇得說不出話。

  方纔白衣男子一直低頭彈琴,是以現下才瞧得面貌——或者說即使他抬了頭,仍舊瞧不清其面貌,因他唇部以上,戴了一副亮銀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一雙招子閃著森寒光芒。

  「你們以為剛剛才被發現哪?」美貌女子娥眉一挑,戲謔說道。

  荀、墨二人俱是一驚。

  「早在你們翻石落水,師哥便察覺了。」女子下巴微抬,對於師兄精湛的武功頗是驕傲。

  「師妹,稍安勿躁。」男子語音依舊冷淡,目光中卻多了點寵溺。

  「不愧是師哥,真瞭解我。我許久沒動動筋骨了,師哥你就讓我發功一下,一下就好。」女子嬌嗔道,繞至男子身後嘻嘻笑著。

  男子瞟了她一眼,又道:「你們非我谷中人,來絕響谷,所為何事?」

  墨成寧心想,這大抵就是「陰間琴師」鬼清了,張輝說他對李玦疼愛有加,想必不至為難他們。思索片刻,便朗聲道:「實不相瞞,我要尋一名喚作李玦的姑娘。」

  話才說完,便見男子目露凶光,女子更是已拔劍砍將下來。

  「要見李玦,去陰曹地府便是!」她嬌斥道。

  這下兔起鶄落,墨成寧吃了一驚,未料這天仙般的人兒如此潑辣,見男子並無阻止之意,只得硬著頭皮與女子纏鬥起來。

  荀非大驚,正欲出手相助,便見男子身形一晃,已到跟前。

  「你若出手,我便奏琴。」寥寥數語,卻充滿脅迫。

  苟非看著女子逗弄小貓似的舞劍,自己卻無從相助,咬牙道:「閣下便是陰間琴師鬼清?」

  「沒錯。挺久沒聽到這稱號,真真令人懷念。」

  「玩夠了,就下手,別忘了你答應晦兒今日要教他武功。」鬼清提高聲量提醒師妹,腳步虛浮,眨眼間便已坐定巖上。

  那女子嘖聲道:「跟小丫頭玩好沒勁,罷了,饒你一命。」

  荀非聞聲鬆了口氣,他見那女子武功恐怕和自己在伯仲之間,可要是鬼清插手,就是十個他也打不過。

  女子目露狡光,笑吟吟道:「不如,廢你那不像樣的武功就好。」皎白玉手探過去,眼見就要挑她筋脈。

  荀非立時欺過身,格開了女子藕臂,將墨成寧護在身後。他只求脫身,對於女子出招,只守不攻。他週身真氣流轉,一擋一格虎虎生風。墨成寧搗住左肩頭被劃開的口子,一顆心卻懸在荀非身上,焦急不已。

  琴音驟起,荀墨二人俱感一暈,苟非出手不得不緩了下來。

  女子嗔道:「師哥你出手我便沒戲啦!」

  「有人無視我警告,先給他一點教訓。」鬼清淡聲道,卻仍是依著師妹,停止彈奏古琴。

  荀非無奈,只得抱拳道:「姑娘承讓了。她非武林中人,還請手下留情。」

  便跳開墨成寧面前。

  女子笑道:「本姑娘這輩子還不知道『讓』字怎麼寫,說什麼承讓。」說著便一劍刺向墨成寧足脛,這一次再無放水。

  鬼清袖袍一揮,嗤嗤嗤幾聲響,暗器已朝荀非幾處要穴破空而來,雖讓荀非一一避開,卻也因此不及救助墨成寧,低頭一看暗器,卻是幾粒碎石。

  眼見腿上就要被刺個大窟窿,墨成寧腦中一片空白,已管不上是否洩露袁長桑身份,下意識使出袁長桑傳授的看家絕活「星天雨山」。

  即使未臻火候,此招依然來勢驚人,鋪天蓋地而來的毒銀針,被任何一根刺中,若無解藥便能致命。

  女子倏地臉色慘白,手中含光劍脫手落地,人竟杵在原地不知要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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