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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栗和

  頭一抬,正要起身,頓教眼前景致驚得一愣。遠處山壁水源西側,一片巨岩閃著碧青色光輝,映著朗空,幾乎與青天相隱消融。

  「碧石長天共一色……碧石!」

  一時的振奮使她將適才不快暫拋腦後,撩起裙裾,奔向荀非。

  「荀公子!」

  荀非步履一頓,對她語氣裡的激昂甚覺詫異。

  「我們……我們往錯誤方向去了,該是那邊!」她氣喘吁吁,雙手還掐著裙擺。

  荀非瞧著她嫣紅面頰、微顯凌亂的衣衫,想起數日前她宿醉未醒的模樣,登時面上一熱,連忙別開頭。

  「何出此言?」他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記得馬三娘前廳掛的那幅卷軸嗎?鮮綠萬紫同吟哦……」

  「碧石長天共一色。」

  「是了!你仰頭看那面巖壁。」墨成寧忘情地拉著荀非袍袖一同蹲下,纖指興奮地在空中比劃。

  荀非又是好笑又是疑惑,單膝蹲了下去,循著她所指看去,才抬眼便怔住。

  「碧石長天共一色,原來是這意思。」荀非莞爾道。

  墨成寧喜孜孜地站起身,這才發覺自己行為有失禮教,衣衫沾染髒污不說,還扯著人家袍袖,連忙轉身撣撣身上塵土,整了整衣襟襦裙,假裝不經意地覷了荀非側臉一眼,見他似乎不覺有異,暗暗鬆了口氣。

  荀非讚賞道:「虧得墨姑娘及時察覺,才沒多走冤枉路。」

  墨成寧面上有光,美目燦然若有得意之色,笑道:「碰巧罷了。」

  荀非微微一笑。「走吧,趁早趕些路。」便要前行。

  「在那之前,」墨成寧輕按肚腹,眼眉間有著羞赧。「可否先用早膳?」

  荀非一呆,哈哈一笑道:「這倒是,絕響谷又不會跑掉。急著趕路,竟爾忘了腹中飢餓。」當下兩人就地張羅起食膳,說是張羅,其實不過將幾片燒餅掰開,夾上些許臘肉而已。

  天朗氣清,清風颯爽,兩人坐在溪畔岩石上,天南地北地聊著,兼之暢談詩詞歌賦,渾似早先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墨成寧幼年時,成天窩在房裡閱讀詩詞歌賦,偶爾同母親學習藥草知識。初時是興之所至,欲和父母吟詩作對,卻總被父親斥為誤事的風花雪月,久之,只敢悶聲在閨房內翻閱各路文賦。後來跟著袁長桑學醫,他除了醫書和內功心法,其餘文類一概不接觸,是以墨成寧詩興來時總苦悶得緊,如今和荀非一聊,恰巧解了她十多年來的渴。

  對於荀非廣讀聖賢書,飽覽各家詩詞曲賦,墨成寧只是聽得津津有味,畢竟知道荀非出身高門,佩服之餘並無太大驚訝;倒是荀非對她頗感驚喜,他以為墨成寧身為商家之女,對此僅略有涉獵,卻不料他和她竟有著相同的嗜好。

  「爹爹若知道我和你說這麼多,定要怪我拿吟風弄月的事兒來耽誤你。」她笑語嫣然。

  憶及墨老爺,荀非笑道:「令尊是性情中人,若是習文弄墨,定能超越當今詩詞大家。」又道:「我在家中,不便提及吟詠朗誦之事,家裡人也沒那閒情逸致。余平打小和我練武,和我較親,但對這詩書禮樂,卻是……」

  墨成寧噗哧一笑,搖了搖頭。

  他溫笑道:「我們心裡有數便好。我平日給悶得慌,今日和墨姑娘聊著倒是愉悅得緊。」他瞧了一眼墨成寧手中才咬三口的燒餅,又道:「瞧你淨顧著和我說話,都忘了吃餅。」

  墨成寧啊一聲,趕緊低頭吃了幾口。

  荀非悄悄自包袱取出一個黑色方盒,方盒約莫手掌寬,小巧而精緻。

  「上次在張輝府上,我記得墨姑娘挺喜歡芋泥糕?」他神態有些不自然,裝作隨口問問。

  墨成寧想起那日張夫人要她把握機會向心上人表白,如今,只能感歎緣起緣滅皆有定數。

  「倒也不是。其實是我娘對芋頭情有獨鍾,那日嘗到芋泥糕,便想著要記下做法,回家時做給娘吃。」

  荀非聞言一愕,正要掀起盒蓋的手陡然止住,只得不動聲色地將方盒推回包袱中。

  第7章(2)

  墨成寧不解他為何有此一問,見他神色隱約透露失落,瞥見他正收起方盒,心中已明瞭八九分,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她一急,伸手壓住了黑色方盒,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娘生的,自然……自然也愛吃。」

  兩人掌心壓著方盒,一時之間找不到話語,皆是滿面通紅。

  荀非緩緩抽開手,乾咳了一聲後側過身,假意收拾剩餘乾糧,眼角餘光見著墨成寧拉出方盒,掀開上蓋,揀了一塊芋泥糕,靜靜地嘗著,心中不禁十分歡喜。

  待得兩人收拾完,白日已然高掛中天。

  光線愈明,碧色巖壁更顯青湛,幾乎隱形於碧悠悠的蒼穹之中。兩人沿著巖壁摸索一陣,突聽荀非喚道:「有人在這題了對子。」

  墨成寧湊近一看,只見光可鑒人的巖壁上刻著拳頭般大小的一行字,字跡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春雷絕響晴方艷,斬琴弦斷絲未絕。

  兩人一時之間想不出這對子和入口有什麼關係,只將之先記在心裡。巖壁極其寬闊,走了一陣,最終在最西側發現了一道巖縫,恰容一名壯男側身而過的寬度。

  「我走前頭,你離我十步遠再跟過來,前方若有事也較好對應。」苟非估量地形一陣,料想應無太大危險,便率先走入。

  狹路難行,荀、墨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兩個多時辰,巖縫漸寬,終於納得下兩人並行。

  「若非一門心思全掛在絕響谷上,咱們此行倒挺似即將誤人桃花源的武陵人。」墨成寧打趣道。

  「當真如此的話,你我莫若在桃花源住下便是。了卻紅塵紛紛擾擾,豈不快哉?」荀非略帶深意地瞧了她一眼。

  她假意沒聽出他言下之意,接口道:「那可不行。武陵人出了桃花源後便再尋不著去時路,我若想出外啖啖苦瓜、會會家人可就麻煩啦。」

  兩人頓時佇足。

  「只怕咱們成不了那武陵漁夫,反倒成了尋訪桃花源未果的劉子驥。」荀非眉一挑,瞧著眼前巨石,緩緩說道。

  就見兩側巖壁之間,立著一塊六丈餘的烏黑巨石,不僅下方刻意依著石壁之凹凸起落鑲嵌緊密有如榫卯,使得巨石和巖壁間密不透風,頂端處還磨得圓滑油亮,連隻鳥兒都無法站定,可見建造之人煞費苦心,彷彿要杜絕外來的一切,或是……阻止裡頭的人逃離?

  先前的不安再度盈滿內心,墨成寧見苟非四處摸索了一陣,並無發現機關,心中不免緊張了起來。

  荀非暗忖道:倘若是尋常岩石,還能借力翻過去,但這巨岩光溜無比不消說,還得攜著一名姑娘同行,萬不可能成功越過。

  他摸了摸岩石表面,估量需在何處落足點地,又想:昔孫武認為犧附攻城為下下策,其原因為有敵以箭擾之,但如今無此後顧之憂,此法未嘗不可試試。

  「墨姑娘身上可有利器?」

  「僅匕首一把,銀針倒是不少。」她疑惑地看向他。

  「加上我身上余平的橫刀一把,卻是不夠。」

  「苟公子要利器何用?」

  「我本想以利器插人岩石代替雲梯,未想材料不夠。」

  墨成寧喔了一小聲,道:「荀公子需要幾個落腳處?」

  「粗估約要三至四個。」

  俄頃,墨成寧忽然拾起地上包裹食糧的行囊,將食物盡數拿開,荀非則褪下身上的青蔥外袍,兩人相視一笑。

  「莫非墨姑娘想到的和我是同個主意?」

  褪去了外袍,荀非身上碧湖緞子的中衣襯得他更加灑脫俊朗,墨成寧不禁多看了幾眼,心中感歎這樣的人兒若在這陪她喪了命,豈不可惜?

  她笑了笑,回應道:「咱們同時動手,便知你我是不是往同一處想啦。」

  當下兩人將手上布巾與袍子在尾端處結了個環,另一端緊緊繫在各自的匕首與橫刀上。

  荀非後退數步,右手運勁,將手中橫刀射出,嗤的一聲響,就見橫刀已牢牢插入三丈高的巨石上,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刀身,而衣袍尾端的結環,則垂落在兩丈處。

  「走吧。」他說著便走向墨成寧。

  「等等,」她提醒道:「翻過這塊巨石,後方不知是陷阱或是深淵,即便大難不死,也可能非殘即傷……」她欲言又止,想叫他別去了,自己再多打幾個結環,慢慢爬,也能上得去,但話到嘴邊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毋須擔心,我定會保你我周全。」他頓了頓,又補一句:「信我。」他堅定的語氣如夏日和風,輕輕撫平她內心驟起的波瀾,她抿嘴一笑,拾起匕首,走近他。

  「得罪了。」他伸出左臂托住她的腰,提氣一縱,左足踩上垂墜半空的結環,再一縱,踏上三丈高的橫刀。

  墨成寧隨即遞上繫著布巾結環的匕首,身子卻霍地一晃,驚險之餘顧不得害臊,急忙摟住荀非頸子。荀非接過匕首,右臂使力,將匕首射釘在六丈高處,這次除了握柄,其餘刀身全沒入了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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