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安說:「不行,我不走。當初是老爺收留我和齊兒的,我這條命是老爺撿回來的,我不能恩將仇報。」
余嬸也接著說:「帶我一個婦道人家,只會拖累你們,我在這裡有住有吃有穿,要是跟你們一起走,說不定老爺會因為少了個廚娘而更加的生氣。」
「余恩,你考慮清楚,你不用跟著我離開的,我不能把你和余閱拖下水。」嚴齊再次重申。
「我已經考慮得夠清楚了,當初要不是我多事,硬拉著你去私會大小姐,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當初她只是想助嚴齊一臂之力,沒想到事情卻變成這樣。
嚴齊搖搖頭。「余恩,這不能怪你,都得怪我自己。」怪他自己一時把持不住。
「你們都走也好,大小姐喜歡找你們三個人玩,和你們三人的交情是有目共睹,萬一老爺牽連到余恩和余閱就不好了。」嚴安思量著種種可能的後果。
「這件事太大了,你們不走,大小姐不會死心的。」余嬸抹了抹眼角的淚珠。
「嗯。」余恩重重點頭,她也忍不住哭了。
「簡單收拾一下行李,趁天還沒亮,你們快走吧,誰知老爺會不會隨時改變心意。」嚴安催促著,雖捨不得還是終得舍下。
「爹,孩兒發誓,一定會努力奮發向上,將來一定能風風光光的回到羅家莊,絕對不會讓你和余嬸失望的。」嚴齊重重立下誓言。
嚴安和余嬸含著欣慰的笑容,目送孩兒們離去。
於是嚴齊、余恩和余閱,連夜冒著大風雪離開了羅家莊。
黃花大閨女的名聲,尤其羅婕已經許配給知府大人的大公子,這一切都不能出任何的差池,否則無人能擔承。
離情依依,連話別的時間都是這麼地短促。
這一夜的大雪,將整座羅家莊籠罩在白色的天地裡,那是種蒼涼的悲哀、無言的痛苦。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盡心盡力的付出,沒想到竟是落得被驅離的下場!
後院的小門邊,迎著風雪,嚴齊走在余恩的身前,替她擋去大半的風勢:而身形輕盈的余閱,則為余恩打起了一把油傘。
三人的足跡在雪地留下了幾行足印的同時……
「嚴齊……」柔軟中夾帶著濃厚的哭音。
嚴齊、余恩和余閱同時回頭,余恩挑眉、余閱蹙眉,嚴齊則深沉到表情連變都沒有變。
像是懂得大伙的疑問,伴隨在羅婕身邊的紅兒趕緊說:「大小姐以死相脅,我沒有辦法,只好冒險帶她去後院,沒想到余嬸和嚴總管說你們都走了。」
余恩附在嚴齊的耳邊低聲問:「你要跟大小姐說說話嗎?」
「不。」一個字,滄桑而有力。
余恩硬著頭皮,走出油傘下,來到羅婕的面前。
「大小姐,雪下得太大了,你請回去,要是讓老爺發現,那可就不好了。」
羅婕越過余恩,看著離她至少五步遠以上的嚴齊。「嚴齊,帶我一起走。」
「大小姐,這麼大的風雪,你腳這麼小,走不動的,我們又不是去玩。」余閱訥訥地道。
羅婕沒理會余閱,身上的披風罩上了一層銀白色,讓她掉下的眼淚更顯淒苦。「嚴齊,你真的要把我丟下?」
嚴齊背過身去。「余恩,余閱,我們走吧!」
「大小姐,」紅兒一手撐著油傘,一手扯著羅婕的手腕。「我們回去了!再不回去,老爺怪罪下來,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
羅婕甩開紅兒的手,踉蹌的往前走了幾步。「嚴齊,你真這麼狠?真的要丟下我,讓我去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她迭聲質問,聲聲悲慟。
「小的祝福大小姐,幸福美滿、一生和樂。」嚴齊依舊背對著羅婕,語調不卑不亢,沒有明顯的情緒。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羅婕哭鬧著,撂下狠話。
羅婕不顧身份與矜持,讓余恩無法指責羅婕的失控行徑,只能幽幽歎道:「大小姐,別為難嚴齊了,你是千金之軀,我們三餐溫飽都有問題了,怎麼有辦法帶你走?況且,若真的把你帶走,不用出京師,我們就會被老爺派來的武林好手追殺。大小姐,你不會想看到我們三人的人頭落地吧?」
「余恩,如果嚴齊夠愛我,是不是要有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勇氣?」羅婕猶如大雪中的小白花,細弱得幾乎要倒下了。
「我不愛你!」嚴齊說得斬釘截鐵。
「大小姐,你何必呢?嚴大哥都這麼說了,姑娘家還是不要太主動的好。」余閱少年老成的歎了口氣。
余恩讚賞地瞥看了余閱一眼,幸好余閱懂得適時出聲。「大小姐,請回吧,生病就不好了。」
「余恩,余閱,我們走!」嚴齊邁開步伐,朝著白茫茫的雪色前進。
余恩和余閱見狀也趕緊跟上。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風雪中,傳來羅婕呼天搶地的哀號。
此去前程未卜,如同這一場詭譎多變的風雪,更如同嚴齊那被冰雪封鎖住的心。
第四章
四季遞嬗,桃花開、李花開,迎春楊柳處處栽。
離開羅家莊所在的京師範圍,他們三人一路往西行,最後在離京師約半個月腳程的鳳陽縣暫住下來。
如果快馬奔馳約莫兩天就可回到羅家莊。他們不願離羅家莊太遠,因為那裡尚有他們殷殷掛念的嚴安和余嬸;但也不能靠羅家莊太近,就怕羅老爺會趕盡殺絕,也怕羅婕無法對嚴齊死心。
他們在僻靜的巷尾租了一間房子。房子很小,一進門,屋內只擺一張方形桌和四張板凳,幾乎可算是家徒四壁;後頭是一間僅能容三人平躺的通鋪,這就是他們三人暫時落腳之處。
灶火則放在屋外的簷下,無論艷陽高照還是風吹雨淋,都只能在門前那一方小空間煮飯、燒水,解決吃食的問題。
他們總不能坐吃山空,於是余閱在藥鋪幫忙抓藥;余恩和嚴齊則在客棧當夥計,一個是店小二、一個在廚房打雜幹活。
余恩看著站立在窗欞前的嚴齊,喊了聲:
「嚴齊,吃飯了。」
桌上只有簡單的三樣小菜,配上一大桶的白米飯。出門在外,三人身上的盤纏不多,得省著點用。
以前的嚴齊,沒煩沒惱,天天睡醒了練武,累了就睡、餓了就吃,有那麼幾年,懷著少年的春思,也沒有多遠大的志向,只希望天天能看見那燦笑妍妍的姑娘,日子就可以無憂無慮的過下去。
自從他從美夢中清醒之後,日子再也不是這樣的雲淡風輕。他練武、習字,天天逼迫自己努力再努力,期望自己能成為人上人,不再只是最低層的僕傭。
門當戶對、階級身份呀!
聽見余恩的喊聲,嚴齊回過頭來。這兩年來,他從那帶著憨氣的老實模樣,變成了喜怒不動於色的沉穩內斂。
「余閱還沒回來嗎?」
「可能病人多,還在藥鋪忙。」余恩替嚴齊盛了一碗飯。
「嗯。」嚴齊扒著飯,大口大口的吃。
「嚴齊,你還想著大小姐嗎?」余恩沒心思吃飯,一口飯含在嘴裡,有些食不滋味。
嚴齊眼眸一抬。「還提這個幹什麼?我早就忘了她長什麼模樣了,以後你也別提了。」
余恩還是注意到嚴齊持碗的手緊了緊,心裡揚起幾許莫名的悵然。春雨綿綿,雨水滴滴答答,擾得人心煩意亂。
「你一定可以出人頭地,我們不會永遠這樣,我們一定會讓羅老爺後悔的,或許到時候大小姐要是沒出嫁——」
「余恩,叫你別提你還提,沒有任何的或許!」他截斷余恩的話。
他的落寞、他強裝的無所謂,在在只會讓余恩覺得嚴齊只是在壓抑不該有的情愫。
「不提就不提!」她咕噥著。
「我不需要讓羅老爺後悔,我的努力為的是我爹、為的是你,還有餘嬸和余閱。」嚴齊話很淡,卻是那麼地信誓旦旦。
她平常嘰嘰喳喳話滿多的,可是每次一見到嚴齊若有所思和那越發寂寥的背影,她的心情也會跟著往下墜落。
屬於她的碧玉年華呀……
去年她的葵水初到,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身為姑娘家的事實,那種轉變的心境,連她自己也感覺到害怕。
她選擇離開母親,為的是嚴齊,一顆心給了羅婕的嚴齊。
這時,余閱急匆匆地走進門,劈頭就說:「我得跟老大夫趕到隔壁村去,聽說有好幾個人發熱病倒了,我今晚不回來睡了。」
丟下話,余閱隨即如風般地消失在破舊的大門後。
三人離開羅家莊已經三個月了,到現在余恩還沒有和嚴齊單獨共處一夜過,想到長夜漫漫,她突然有些怔忡。
兩人吃完飯,她收拾著桌面;嚴齊將碗筷收到屋角的木桶裡,等待明天天亮再清洗。
「余恩,今晚你要沐浴嗎?」
「啊……」她臉色閃過羞紅。
平常嚴齊也都會這樣問她,然後去屋外替她燒水,再幫她把水提進屋內,然後他和余閱會輪流守在大門外。
「怎麼了?」嚴齊沒有察覺到她心思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