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紅兒先來找我,才沒有將事情鬧大。就算你們對大小姐沒有非份之想,但今晚你和余恩做出了這種事,萬一風聲傳進了老爺的耳裡,你要爹該怎麼辦?」
嚴齊深邃的黑眸裡,只溢滿對命運的感歎,還有對自己卑微身世的可悲。
嚴安繼續說:「要不是老爺收留我們父子倆,我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你不但不懂感恩圖報,還壞了大小姐的名節,將來大小姐還要不要嫁人!你要我這個羅家莊的總管拿什麼臉來見老爺,我又怎麼對得起大小姐!」
雖然嚴安只是個掌管僕傭的總管,在羅家莊的三名總管裡,是身份最低微的一位,但他一生為人坦蕩正義,絕不容許這種敗壞門風的事發生。
嚴安的棍子一揚起,這次余恩機靈的撲在嚴齊的身上,她的後背就這麼替嚴齊擋去了一棍。
「余恩!」嚴齊反身一壓,連忙又將余恩壓入他的懷裡。
「師父,難道一個下人永遠都沒有翻身的機會嗎?」背上火辣辣的,余恩還是忍著痛,問得很心酸。
「有沒有本事翻身,得靠你們自己。就算你們今天是大將軍,都不該在半夜壞了大小姐閨女的名聲!我今天不打醒你們,你們就不會明白什麼是是非道理,下人就是下人,你們兩個都要認清事實!」
大雨終於嘩啦啦的傾盆而下,嚴安的臉色,詭異如這閃電雷雨交加之夜。
嚴齊護著余恩,余恩也想護著嚴齊,可誰讓余恩敵不過嚴齊的力氣,只能縮在嚴齊的懷裡,任憑嚴安的棍棒一棍一棍的打在身上。
夢醒了嗎?
關於那初萌芽的情愛美夢,嚴齊著實清醒了過來。
余恩的話,深深刺激著他。他發願,他一定要找到翻身的機會,他不會永遠都是一個下人。他的將來,一定可以出人頭地,他一定可以抬頭挺胸地站在父親的面前,光耀嚴家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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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停雨歇,雨後的天際,露出了清明的星空,也如同兩人已經清明的心。
「嚴齊,你疼嗎?」余恩的小臉枕靠在嚴齊的肩膀上,講起話來,氣若游絲的。
被毒打了一頓之後,兩人足足靜默了大半個時辰,余恩才有辦法開口說話。
雖然大半的棍棒都落在嚴齊的身上,但不躲不還手,余恩偏瘦的身體還是吃不消。
嚴齊的唇角竟勾起淡淡的笑意。「當然疼。」
他也好不到哪,連動的力氣都沒有。這輩子,他還沒有被打得這麼慘過,幸好棍棒全落在上半身,父親算是手下留情,並沒有打斷他的雙腿。
「你身上有金創藥嗎?我幫你上藥。」她問。
「不用了,我待會讓余閱過來幫我。你把衣衫脫下,我先看看你的傷。」
「脫衣衫」這句話一灌入她的耳中,讓她委靡的雙眼立刻睜得大大的。
「不行脫衣衫!你忘了那年我脫了衣衫,結果足足大病了七天七夜!」
「是呀,那算命仙還真靈驗,不過這裡沒有別人,又在柴房裡,應該不會有事。我先幫你上藥,你這麼瘦,說不定傷到骨頭了。」他是護衛,衣袖裡隨身都擺有小瓶子的金創藥,以防跌打損傷。
「舉頭三尺有神明,我想我也讓余閱來幫我上藥好了,這事可不能讓我娘知道。」她蹙起眉頭,忍著一陣陣的痛意。
「天一亮,我想余嬸就知道了,要不你還有辦法幹活嗎?」他的話很輕,帶著他沒有察覺的傷感。
「唉,會不會我娘知道後,我還得挨一頓打呀?」她苦了臉,整個人乾脆側倒在嚴齊盤腿而坐的大腿上。
「余恩,我不會再讓你被打的。如果余嬸要打你,你別再逞強,乖乖躲在我的懷裡,我皮粗肉厚,有我保護你,棍子打不到你的。」就著月色,他低頭看著枕在他大腿上、面向著他的那張慘白小臉。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你真不愧是好兄弟,我真的好累……」她閉上雙眼,努力一呼一吸,好調節身上傳來的陣陣刺痛。
「余恩,謝謝你。」
「謝什麼?」她咕噥著問,睡意濃濃襲來。
「沒什麼。你睡一下,睡著了,就不疼了。」嚴齊以食指輕輕將余恩散落在頰邊的髮絲輕攏到耳後。
直到聽見余恩那不再僵硬的呼吸聲,確定余恩睡著了之後,他忍住一扯動手臂就會散發的刺痛,單手輕輕地解開余恩外衫的衣扣。
他不用脫下余恩的外衣,就清楚看見那碧綠的肚兜。
早知道余恩是個姑娘,可是在沒有任何防備之下,他的心還是猛然急速抽動了。
那一年,她跳進池塘裡抓雞,雞沒抓到,她還差點淹死,最後她被余嬸給抓了回去。
他擔心她,害怕她受到余嬸的責罰,於是一直站在余家的門廊上,清楚地將余嬸的話一字一句都聽了進去。
十二歲的他,並不覺得有什麼驚訝,余恩就是余恩,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弟弟,管她是姑娘還是小子。他那時的認知裡,余恩就是他的兄弟,沒有因為她突然變成姑娘而有所改變。
當然他也沒有把聽見的事情告訴任何人,至少他還懂得替余恩和余嬸保守這個她們不願被別人知道的秘密。
余恩在他的心裡是最具份量的手足,那樣習以為常到他幾乎忘記她跟他的不同之處。
而此刻……
她是個姑娘,是個和羅婕一樣的大姑娘。
那碧綠的肚兜,倏地讓他臉紅了。
他心火熱個什麼呢?他再告訴自己一遍,余恩就是余恩呀!
他緩下心燥,輕輕將余恩的身體翻了翻,讓她身體朝下背朝上,再將她上衣的衣擺往上掀。
觸目驚心的烏青紅腫,扯動他的淚液。先前被打,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而在這瞬間,淚水溢滿他的眼眶,那是把心擰緊的痛。
他忘了余恩的女兒身,他竟然沒有好好保護她,他還是個男人嗎?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他是絕不可能允許余閱來幫余恩抹藥的。
於是他拿出衣袖裡的金創藥,以食指將涼涼的藥膏塗抹在她的傷上,同時他也彎低腰身,在她的傷口上緩緩吹著氣,好減輕她的不適。
他蹙緊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過。直到確定藥膏融入她的肌膚裡,他才將她的外衫給穿好,再把衣扣扣緊。
雞啼了,天亮了。
他一夜未眠,心痛超乎想像。
余恩說她是紅娘,是那個牽起張生和崔鶯鶯姻緣,卻被打得半死的可憐紅娘。如果是這樣,那他寧願不要那份癡心妄想,他絕不讓余恩再為他受過!
無論他對羅婕的是愛慕、或者情愫、還是懵懂不解的情懷,都將隨著今朝的晨曦而逐漸散去。
新的一天開始,他發誓他的生命也要重新展開。
第三章
正月寒冬,天際不見飄雪,但冷風灌吹而來,著實讓人凍到發抖。
嚴齊束手綁腿,一副武人的打扮,趁天暗之前,他得將羅家莊的南面整個再巡視一遍。
「嚴齊!」柔柔的嗓音,喊住正從蘭香院前經過的嚴齊。
嚴齊僵了一下,隨即停下腳步。
十六歲的羅婕,在羅老爺的極力教養下,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但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繡工女紅是樣樣精通。
她上身是棉襖、下裙是湖水藍,款款走著,搖曳生姿。她跨出蘭香院的月洞門,來到嚴齊的眼前。
「大小姐。」嚴齊斂眉垂目,恭謹地站立。他再也不是那個一見到大小姐就心慌無措的少年。
「嚴齊,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羅婕雙手躲在寬袖裡,小臉被寒風凍得紅通通。
「是呀,好久不見。」那是嚴齊刻意的迴避。
這一年多來,只要遠遠見到羅婕的身影,他都會早一步的避開,要是避不開,他也會謹守著下人的本份。
「聽紅兒說,你最近巡守蘭香院南面這一帶,我等了好幾天,終於把你等來了。」羅婕漾起笑意,話裡多了些怨懟。
「大小姐,你若有事可以轉告紅兒姐姐,紅兒姐姐一定會囑咐小的。」嚴齊將眼神定在黑色布面的鞋尖上。
「為什麼要自稱是小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羅婕說起話來,仍柔得似春風提早吹來。
羅婕記得,以前嚴齊只要看到她,那眼底就會閃著熱切和止不住的倉皇。在這碧玉年華里,她明白那是種男女間的情意,她也好喜歡看見嚴齊為她慌亂和無措。
羅家莊裡,人人都知道她是老爺最疼愛的千金,她是在眾人呵護中長大的,所有人都把她奉侍得像女神般。儘管兄長對她都甚好,但跟她的年齡都相差那麼一大截,沒有同年齡的手足,她在這座偌大的莊園裡,是這麼的孤獨寂寞。
只有在後院裡,那是她兒時最快樂的記憶,可以隨著嚴齊、余恩、余閱那一票男孩玩玩鬧鬧,可是快樂的時光隨著她年齡漸長便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