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的,她現在被看得緊,二夫人不讓她到後院來找我們,你又不能進蘭香院,只好讓你學著當張生,半夜讓你們幽會了。」余恩話很輕,在這靜夜中,氣氛顯得格外詭譎。
一個月前帶著羅婕去逛市集,雖然沒有出事,但閒言閒語已經傳進了老爺及二夫人的耳裡,於是羅婕被下了禁足令,不但禁止到後院這樣的地方,連羅家莊大門也邁不出去。
「什麼幽會?你別說得這麼難聽!我不是張生,也不敢妄想大小姐會喜歡我!」嚴齊握緊雙拳,以控制自己的緊張。
「不想當張生、不想私會大小姐,那你今晚來幹什麼?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做?我也不想當那個夾在中間的可憐紅娘。」紅娘很可憐的,張生和崔鶯鶯兩人恩愛,結果被打的卻是紅娘。
「是你一直叫我來的。」否則以他的個性,是絕對做不出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余恩回頭瞪了嚴齊一眼。「是我多事,我看你日夜魂不守舍的,才幫你想法子,沒想到好心沒好報。」
「我哪有魂不守舍,你別胡扯!」嚴齊辯白。
「大小姐也說好久沒有見到你,這還是她主動想到的法子——」話還沒說完,余恩的眼睛忽然一亮,發現不遠處有燈火的光影。「來了。」
羅婕蓮步輕移,搖搖款款地走來,手裡提著一個小燈籠,盈盈眼波轉著好奇與驚喜。
「余恩、嚴齊,你們來了。」她柔柔喊著他們。
燈火映照著羅婕小巧的臉,少女風情,教嚴齊為之目眩神迷,他簡直看傻了。
「紅兒姐姐呢?怎沒陪你來?」余恩問道。真正的紅娘婢女沒出現,要真的出事,被打的該不會真的是自己吧?
「我沒敢讓紅兒知道,怕她嘴巴不牢靠,要是我娘知道就慘了。」柳眉鳳眼的羅婕,此刻粉頰嫣紅、眼神帶著幾分羞意。
「大小姐,時間寶貴,你和嚴齊慢慢聊,我去給你們把風。」余恩踱步離開,乖乖地站到涼亭的前頭,離他們約十步距離,好讓他們可以講講貼心話。
她得耳聽八方、眼觀四面呀。
余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知道了嚴齊的心意。
他們兩人從小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應該說她和余閱接收了嚴齊所有穿不下的衣衫。不僅一塊吃、一塊睡、一塊被打、也一塊被罵,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認識他十年了,比親兄弟還親,連他身上有幾處傷疤她都數得出來。
夏季的半夜,燥熱得連一絲風都沒有,余恩抹了抹額上的汗,隱隱聽見羅婕銀鈴般的笑聲。
合該姑娘家就要像羅婕這樣、男人就該要像嚴齊那樣,真是所謂天造地設的一對。
市井間混久了,余恩也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了嚴齊的幸福,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余恩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她的皮膚雖沒嚴齊那麼黝黑,卻也沒有姑娘家那麼白皙柔嫩,臉上老像是罩上一層灰似的。再看看自己那粗糙的手掌,恐怕連針線都拿不了,更遑論她連女紅都沒做過。
不過她還是喜歡當男的,她只要看到羅婕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謹守姑娘家的道德規矩,還得纏足,光是不能跑、不能跳,她就一點都不想當姑娘了。
雖然母親有意在她及笄這一年向嚴安言明,讓她恢復女兒身,但被她給擋了下來。
她好不容易可以跟在總管師父的身邊,也開始賺取屬於自己的薪俸,一旦恢復女兒身,她就只有待在廚房裡的份,沒多久就得憑著媒妁之言,等待婚嫁。
想到那種慘況,她一點都不想離開這座後院、不想離開娘和弟弟,更不想離開正在和大小姐私會的嚴齊。
可是,讓嚴齊和大小姐私會,她的心頭為什麼會莫名的難受?心窩處像是被大石給壓住般。
唉!她無法控制地歎了一口氣。
倏地,閃電由天際那一頭劃向了這一頭,接著轟隆一大聲,雷聲由頭頂打了下來。
半夜憑空一聲雷,這絕不是好兆頭。兩盞細微的火苗夾雜著閃電從遠處朝這裡走了過來。
糟了!
余恩連忙回頭,就見羅婕正輕靠在嚴齊的懷裡,雖然嚴齊保持君子之風站得直挺挺的,雙手平放在大腿的兩側,絲毫沒有逾矩的動作,但是余恩還是急著低喊:
「有人來了!」余恩小跑到嚴齊和羅婕的身邊。
羅婕立刻跳開一步;嚴齊則緊張到失去了平常的理智。第一次半夜做壞事,難道就真的被活逮了嗎?
「快躲起來!」余恩喊著呆楞住的嚴齊和羅婕。
但,來不及了。
嚴安領著紅兒,兩人手裡各拿著一盞燈,燈火下,嚴安的臉拉得如鬼影般的陰森;紅兒的臉則淨是錯愕和惶恐。
雲層壓得極低,大雨看似要下卻又未下,如同嚴齊和余恩未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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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雷一聲響過一聲,風捲雲動、暗潮洶湧。
後院偏僻的柴房裡,昏暗的燭光下,嚴安手執一根大木棍,他身前的泥土地上正跪著嚴齊和余恩。
沒有驚擾任何人,連余嬸都不知情,兩個做錯事的人,就這麼直挺挺地跪著。
「說!你們兩個,究竟是誰約大小姐在涼亭邊見面的?」嚴安低吼。一聲聲的雷電,更張顯嚴安的怒氣。
「我,是我!」余恩快快認錯。「師父,是我帶嚴齊去的,你要罰,罰我好了。」
嚴安出手極快,沒讓余恩和嚴齊有繼續辯解的機會,一棍就打向余恩纖瘦的臂膀。
閃電劃過余恩的臉,嚴齊像展翅的大鵬撲向身邊的余恩,但再快也快不過那飛也似的木棍。
「噢!」余恩挨了一棍之後,悶哼了一聲,嚴齊立即用自己的身體將瘦弱的余恩護在自己的懷中。
嚴安仍緊緊握住手中的棍子。
「爹,是我要見大小姐的,這不關余恩的事。」自有記憶以來,這是嚴齊第一次跟父親頂嘴。
余恩的淚水在眼眶裡滾動,她忘了手臂上傳來的刺痛,因為她被嚴齊的舉動驚嚇住了。
十歲之後,雖然她較少挨打了,但還是有被師父打的機會;而嚴齊從來都不曾出言反抗過師父,更遑論會出手救她。
「是你?」嚴安毫不留情的一棍打在嚴齊的背上。
嚴齊連哼都沒有哼,咬牙忍著。
「嚴齊,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你是什麼東西,而大小姐又是什麼身份,你竟敢半夜和大小姐私會!」嚴安每說一句,棍棒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
砰!砰!砰!一聲聲驚心動魄地木棍敲打在肉體上的聲響,在閃電打雷的遮掩下,更助長了打人者的怒火。
「師父,你聽我說,你不要再打了!」余恩掙脫不開嚴齊的臂膀,只能出聲大喊。
嚴安打紅了眼,這才憤憤地停下手中的木棍。「余恩,你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嚴齊,你先放開我。」余恩推了推嚴齊的胸口,嚴齊咬牙忍耐,這才慢慢地放開她。
余恩從地上爬起來,又直挺挺地跪起。
「那天我將洗好的衣衫送去蘭香院,剛好遇見大小姐,大小姐說她很久沒見到我和嚴齊,她很想念我們,加上大小姐最近被二夫人看得緊,所以我就出主意,趁夜半無人,讓大小姐到涼亭邊見面,我沒有別的意思。」不該說的余恩不敢多說,嚴齊的心意,根本不容於這座後院。
嚴齊的正直和嚴安簡直是如出一轍,所以嚴安選擇相信自己的兒子。
「余恩呀,你這張利嘴,以為我會信你嗎?」
余恩又急急說:「師父,我不敢騙你,是我慫恿嚴齊陪我去的,嚴齊本來還不肯。你也知道嚴齊的個性,他絕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都是我不好。」
嚴安雙眼微瞇,重重斥喝:「可是紅兒卻不是這樣說的!」
「紅兒姐姐怎麼說?」余恩急問。
看著師父的怒火及陰森,今天她這個沒法牽成紅線的紅娘,是不是真的得賠上半條命?
「紅兒說,你們其中一個人心儀著大小姐,所以才趁著半夜誘拐大小姐到涼亭邊私會!」嚴安銳眼掃過跪在地上的余恩和嚴齊。「是誰不知禮義廉恥,敢動大小姐的歪腦筋?做出這種傷風敗德的事!」
余恩眼珠子轉了轉,沒想到他們的事跡會讓紅兒發現。「師父,沒有這回事,是紅兒姐姐誤會了,我們絕對不敢喜歡大小姐的。」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承認了,嚴齊恐怕會被趕出羅家莊。
「嚴齊,你說!」嚴安威嚴地看著一手帶大的獨子。
「爹,我們真的不敢對大小姐有非份之想。」嚴齊只能這麼說。
身份太懸殊,對大小姐的淡淡情愫,他本來就打算深埋在心底深處,他沒想過能跟大小姐有任何發展。但,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對大小姐的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