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樂含笑點頭。
皇貴妃疑惑地問道:「貝太傅怎麼沒有陪皇上一塊兒過來?」
「太傅正在批改朕寫的文章,所以放朕休息一個時辰到這兒來。」元狩邊吃著酥餅邊說道。
皇貴妃溫和地看著元狩仍帶稚氣的漂亮臉龐,現在看到他,敵意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深了。
更何況,她現在一門心思要把元狩的心搶過來,所以對他格外的親切溫柔。
「母后有多久沒見到皇上了?」她用手絹輕輕拂掉元狩唇邊的餅屑,溫婉柔聲地對他說:「才一段時間未見,皇上就已長高了這麼多,要是再過些時日才見,只怕母后都認不得你了。」
這溫情脈脈的一刻,讓元狩的心微微一曖。
「以後兒臣會常常來看母后。」他由衷地說。
皇貴妃怔怔地看他,眼中淚光閃爍。
儘管一開始是存著報復皇太后之心,但此刻她卻是真心想要把元狩搶到身邊當自己的兒子。
元狩吃了幾塊餅,喝了茶,又坐不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
燕長樂一路送元狩出去,經過庭院時,元狩看著滿地枯黃的葉子,不經意地說:「宮婢也太懶怠了,一地的枯葉也不掃。」
「皇上,貴妃娘娘現在身邊只有兩名宮婢侍候,這座『飛霞宮』雖不大,但要她們兩個打理,又要服侍娘娘,有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且宮苑旁剛好栽植著幾棵樹,夏天雖然清涼,但一到秋天落葉就會掉不停,掃也掃不完啊!」燕長樂把自己的觀察告訴他。
「照宮例,皇貴妃該有六名宮婢和六名宮監服侍,怎麼母后只有兩名宮婢?」
元狩吃驚地問。
「這……臣女不敢妄言。」燕長樂淡淡回道。
「朕回去就把內務府總管叫來問話!」元狩滿臉不悅之色。
「皇上,還是不要這麼做吧,免得驚動皇太后。」燕長樂略微緊張。
元狩怔了怔。「也對,萬一觸怒皇太后,更會害了母后。」
燕長樂有些困惑,元狩竟然喊自己親生母親「皇太后」,而喊不是親生母親的皇貴妃「母后」?
「還是等貝太傅決定吧,他總會有辦法解決這件事的。」元狩聳聳肩說。
聽他提起貝太傅,燕長樂的心思不由得凝注了起來。
「皇上很喜歡貝太傅?」她對貝仲囂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是啊,因為貝太傅的眼神不會吃人。」元狩笑道。
燕長樂詫異地看他,不明白他的解釋。
「長樂姐姐不懂嗎?」元狩輕輕一笑。「朕從小身邊就圍繞著大人,那些人看朕的眼神都像看著獵物一樣,覷著時機想把朕生吞活剝了去,可貝太傅不同,朕在他眼裡像頑皮的小狼犬,他拿朕沒轍,奇怪的是,朕愈對他好,他就愈想逃跑,他怕極了朕對他好,真是奇怪,對吧?」
「確實很奇怪。」
燕長樂微笑著點頭,彷彿事不關己,但心底對貝仲囂的好奇又更加添了幾分。
元狩仔細看了她一眼,忽然間道:「長樂姐姐,你進宮開心嗎?」
燕長樂一時怔住,不知如何回答才安全,但要她說違心話她又不願意。
「你樂意當朕的皇后嗎?」元狩又問。
燕長樂更覺尷尬不安了,思索須臾,只淺笑說道:「倘若天鳳皇朝沒有比臣女更合適的人選,臣女會樂意幫皇上的。」她揀了最安全的說法。
元狩烏亮的雙眸定定地望著她。
「我相信貝太傅的眼光,長樂姐姐確實是最好的皇后人選。」
燕長樂垂首低眸,掩住眼底淡淡的悵然。
海總管與元狩漸漸走遠了,微仰起頭,燕長樂看見宮殿飛簷被霞光染紅。
這裡,將是我終老一生的地方嗎?
四周悄靜無聲,沒有答案。
第4章(1)
元狩伏在桌案上草擬諭旨,貝仲囂則坐在一旁看奏章,兩個人一邊吃著早膳,這是每天天未亮之前的景象。
天剛剛亮透了,海總管悄悄走上前吹熄了御案上的座燈。
明林捧著一疊奏摺,腳步輕緩地走了進來。
「啟稟皇上、太傅,派往品州、通州各藩王府的欽差已經回宮了,帶回了這些奏章呈給皇上。」
貝仲囂把那一疊奏章接過來,一本一本讀完後,臉色凝重地交給元狩去看。
元狩看完後,疑惑不解地望著貝仲囂。
「請每位皇叔回朝議政,竟然全都托病不肯回朝,太傅,這怎麼辦?」
「除掉壽親王之後,這幾個最有影響力的藩王看來相當記恨,不肯回朝議政,擺明了就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裡。」貝仲囂冷然說道。
「太傅,幾位藩王不肯回朝就算了,卻還私下以密信往來聯絡。臣的屬下劫了一封豫親王寫給舒親王的密信,太傅請過目。」
明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遞給貝仲囂。
貝仲囂發現信函封得極為緊密,便取了信刀劃開封口,抽出信來迅速看完後,不禁冷笑了幾聲。
他沒想到信的內文寫的全是侮辱、咒罵他的詞句,而且都以「臣皇仲囂」來稱呼他,說他把持朝政,不知用何手段控制了皇帝,借皇帝的手殺了皇室親王,掃蕩楚姓子孫云云。
「「臣皇」?什麼意思?」
元狩第一次知道這個稱呼,疑惑地問道。
貝仲囂定定地看著元狩,半晌方道:「意指我是名義上的「臣」,實際上的「皇」。」
元狩恍然明白。「這算褒還是貶?」
「這算諷刺。」貝仲囂冷哼。「而且諷刺的對象是皇上。」
「看來叔叔們真的很生我的氣呀!」元狩苦惱地用手指敲了敲額頭。
「不只是生氣這麼簡單而已。」貝仲囂伸手指出幾句與前句後語不相干的突兀字句,對元狩說道:「這封信裡除了罵我以外,還有幾句看不懂的暗語,這些暗語恐怕是危險的警訊。」
元狩無奈地蹙了蹙眉。「難道叔叔們又要造反?」
「還不確定。」貝仲囂轉頭對明林說道:「多派人盯住這幾位藩王的動靜,一有異狀立刻呈報上來。」
「是。」明林躬身領命。
此時,皇宮響起了異常肅穆的鐘聲。
貝仲囂深吸口氣,緩緩起身。「皇上,走吧,上朝了。」
元狩丟下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起身走出寢殿。
金碧輝煌的朝堂上,吏、戶、禮、兵、刑部大臣簇擁著索國舅立於金殿左側,而金殿右側原本該站滿親王、郡王等皇族,此時卻空蕩蕩的。
元狩端坐在寶座上接受眾臣朝覲,而貝仲囂就立於金階下,一個最靠近元狩,離百宮有段距離的曖昧位置。
百官向元狩奏報著各地災情、田地稅收,接著商討制定新的兵役制度。
幾個時辰的朝覲終於要結束時,索國舅忽然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皇上,朝廷政局日漸穩固,按天鳳皇朝祖制,年幼登基的皇帝在十四歲之齡就可大婚親政了。有鑒於先帝朝子息稀少,臣以為皇上早日大婚,立下后妃,方能確保宗祧社稷代有傳承,以維繫國脈根本。」
索國舅仗著自己是皇帝的親舅舅,在壽親王楚澄被除去後,他的權勢進一步擴大,言行更為僭越。
在索國舅身後的大臣隨即附和起來。
「索國舅說得有理,臣等也是這麼想的。」
大殿上因索國舅的一番話而小小騷動了起來。
元狩求助地看了貝仲囂一眼。
貝仲囂早已料到索國舅忍耐不了多少時日,他冷眼旁觀,等著大殿上的騷動平息後,才不疾不徐地說道:「皇上登基未久,朝局仍動盪不安,此時提立後之事,未免過早了些。」
索國舅見貝仲囂沒有附和之意,側頭盯住他,眼中閃著冷峻的光。
「早日給皇上操辦大婚,皇上便可以早日收回朝政大權,貝太傅不同意皇上太早大婚,莫非是怕皇上大婚親政後,就沒有了你『臣皇』的位置,是不是?」
「什麼『臣皇』?朝中並無此官銜,我只是太傅。」貝仲囂微微一笑,並不把他的挑釁當一回事。「索國舅,皇上是天子,系天下安危於一身,立後選把事關重大,牽一髮動全身,過於操切並非好事。」
索國舅的臉色一下子青了,上回特地宴請貝仲囂談及立後之事,當時貝仲囂並沒有表明態度,現在看來,貝仲囂是不準備支持他這一邊的了。
他冷哼一聲,態度強硬了起來。「咱們天鳳皇朝帝王早婚早育是祖宗慣例,何況皇上大婚是皇室家務事,由皇太后和我全權定奪,恐怕輪不到貝太傅你這個外人來干涉阻撓!」
整個大殿倏然沉默了下來,眾大臣全都冷眼看著索國舅和「臣皇仲囂」之間擦出的對立火花,暗暗估量情勢。
「臣認為貝太傅說得有理,各地藩王造反之火尚未平息,此時提起立後之事似乎過早了些。」
燕守青排眾而出,朗聲說道。
向來在廷議上安靜無聲的燕守青忽然開口,而且還是力挺「臣皇仲囂」,所有的大臣都露出驚訝的神情。